从祠堂出来后,方简一一谢过众人,分别前,容成安重重锤了方简肩头一下,以示鼓励;马集丘憨厚一笑,没有言语。
桃潜在前,方简正在后,两人沉默行走在春雨过后的泥路上,不消多时就登上了近老人草屋后的一座青山,沿山路迤逦而行。方简回望小镇,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
翻过这座山,迎面是一座山湖,名为泪眼湖,湖水呈水绿色,静静淌着。
沿湖岸绕过泪眼湖,登上另一座青山,半山腰处,桃潜停了下来。
方简心里一紧,深呼吸了几大口山间冷冽的空气,到了。
在他的眼前是一片不算开阔的平地,平地中耸着三个不高的土包,依次立着三座墓碑。
一座墓碑旧,两座墓碑新。
山间的雾霭、流岚缓慢又不断地在方简脸上蹭过,它能感受到方简面庞上的冷峻。
林麓之间不时响起拟黄鹂的啁啾鸣叫声,几只金翅雀扑棱棱地穿梭在繁密的枝头,但是在此地却显得更是幽静、凄清了。
方家坟茔,从左往右依次是父亲方行之墓,娘亲刘涟之墓,家中老仆人姚爷爷之墓。
桃潜取出了十八支细香,一个鼓囊囊的酒囊。
一阵灰白的淡薄香烟飘起,方简与桃潜行礼拜祭,庄重上香。
随后方简去一旁双手捧满了泥土,添土于坟前,如是三次。
桃潜则拨开酒囊,酒香四溢山间,环顾四周,他感慨说道:“四周满种松柏和梧桐,确实是个适于殡葬的好地方。”
接着他将酒囊里的新酿白海棠酒尽数倒入坟前地面,用高亢的嗓音吟唱起了在这片土地广为流传的《挽以歌》:
“有生必有死,早终非命促。魂气散何之,枯形寄空木。但恨在世时,饮酒不得足。荒草何茫茫,白杨亦萧萧。马为仰天鸣,风为自萧条……”
肃穆、伤情歌声萦绕在青山之间,歌声中夹杂着的淡淡酒香和薄薄雾霭仿佛为方简的眼眸敷上了一层晶膜。
原来方简的眼中已是噙满了泪水。
……
……
山间归于岑寂。
“衣冠冢。”桃潜对方简轻声说道。
“我娘是修行者?”方简提出自己的第一个疑问。
“是的。”
“那杀我娘和姚爷爷的,也是修行者了?”
桃潜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
方简紧抿起了嘴唇,双手紧握成拳状,感受着从手上传回来的微痛感。
“我爹呢?”
“他不是,他是一名优秀的狩猎者。”桃潜说得很是自然。
“可我还是不信,这件事以后,我更不信了。”方简抬头凝视桃潜。
方行在十四年前和几位乡民一起去连绵的江余山脉深处围猎白貉时,碰到了一只嗜血凶兽,他作为最优秀的狩猎者,独自拖住了凶兽的脚步,却惨遭不幸。
平元王朝在当时要求靠近大山的村庄、小镇每年至少得捕猎到二十只白貉,将珍贵的白貉皮上交王朝。
事发后王朝发了一笔不小的抚恤金给刘涟,刚好够孤儿寡母维持基本的生活。
这是方简得到的说法。
他也瞒着娘亲去悄悄验证过,上交白貉确有其事,马集丘也证实了娘亲的说法,还无比追思这位猎技高超的狩猎者。
所以方简在之后也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然而,这几日发生的事情,让他再度产生了强烈的怀疑。
桃潜再次坚定地摇了摇头打碎了他的幻想。
方简叹了一声,决定暂时把父亲的疑惑藏在心里。
“桃叔,我为什么没有死?”方简紧接着问道,面带苦涩。
桃潜闻言有些担心地看着他,“活着,就有存在的理由。不管对方有什么预谋与企图,既然你还活着,就要为你的娘亲与姚爷爷报仇,就要活出自己的价值。”
“可是,我要怎么报仇,怎么活出价值?”方简喃喃说道,充满了对自我的怀疑与否定,“我只是个普通人……”
突然间,方简像是想到了什么,面露坚毅之色,从颓然到精神一振,振声道:“桃叔,请教我修行!”
桃潜顿时愣住了,开始犹豫起来。
刘涟封锁了方简踏入修行道路的种种可能性足足有十四个年头。
而现在,方简为了给娘亲讨回公道,毅然决然要踏入修行的道路。
是种下了因,还是结出了果;是收获了善缘,还是引出了孽缘。
他桃潜还没有这个能力妄加揣度,勘破天机。
至于那枝融入了方简三滴精血的花苞,按照刘涟的意思,只是为了让方简平安地度过一生。
所以,思考片刻后,桃潜果断地拒绝了方简的请求。
方简像泄了气的皮球,顿时有些干瘪,但还是用祈求的眼神望着桃潜。
“没得商量。”桃潜摸了摸他的头,加重了语气,接着掏出一样事物,递给方简,“这是废墟里找到的。”
方简目光一瞬间锐利,手上多了一块三寸长宽的玉牌,很是莹润翠碧。
“这是……”
“说找到不太合适,这块玉牌是我给你娘亲的,用来传递讯息、承载信息的话是绰绰有余的。”
桃潜开始自责悔恨,悲痛说道:“可惜,当时没有任何讯息传到我这来,凶手应该是开辟了一方小天地,屏蔽了气机。”
方简低下了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比我强,又是开辟小天地,又是放火灭迹,又是留下黑魔气气息。据我推测,小镇里有让他也忌惮的强者,而这个隐藏的强者极有可能是仙秀境。”
方简心中悚然,接着若有所思。
“这块玉牌你收好,也算是你娘留下的物件。县里官衙的修务司,虽说是归玄都兵部武选司管辖,主管一应修行界的相关事务,但是里面的皂吏多是些连登堂入室都算不上的半吊子修士,不可依赖他们。我会离开小镇去找一位老友求助,你务必要注意自己的安全。行凶之人的动机不明,可能还隐在暗处,万不可掉以轻心。”
“嗯!我一定会保证自己的安全,桃叔你也要小心!”方简小心翼翼地将玉牌挂在腰畔,不停摩挲着,感受着玉牌的温润。
桃潜仔细思考了良久,提出了一个建议,让方简去他的酒肆做散工,一来可以让方简多出些收入,二来也不影响方简去做别的事情,再就是桃潜离开小镇这段日子,可以来搭把手。
方简欣然接受。
然后桃潜解释了为什么方简在近老人的草屋里,原因也很简单,近老人采药制药为生,懂得医药之道,而且草屋环境比酒肆肯定要清静,利于休养。
方简也没有反对,同意这番安排。
最后桃潜解释了一番障日丹的事情,“在你被带走后,是桃青丝报的信。至于障日丹,是平元王朝军部特有的一种功能性丹丸,会让很多新入军部或者在点龙军有职位的校尉、将士服用,相当于加了一道保险,杜绝有西极那边的奸细混入军部和点龙军的队伍里。即使有,也可以及早发现,及早消灭。对于你来说没有什么副作用,你权且当它不存在便是了,顶多算是一副无形的枷锁。”
长舒一口气,方简看着空了的酒囊,又想起娘亲和姚爷爷,桃叔、卓姨还有桃青丝都喜欢喝白海棠酒,而自己却是滴酒不沾,心里莫名有种淡淡地失落。
于是他下了一个决定,“桃叔,我要学会喝白海棠酒。”
桃潜怔了怔,懂得了方简的意思,重重拍了拍他单薄的肩头,“好,想学就学,想喝就喝,白海棠酒绝对管够!”
接着他豪迈一笑,看着三座坟茔,豪气干云,“你们也听到了,方简长大了,想学喝酒了!我桃潜向你们保证,一定手刃仇敌,然后带着方简来这里,与你们畅快痛饮,一醉方休,入醉又何妨?!”
薄暮将至,天色混沌了几分。
方简深受感染,在心里不断默念着:今朝有酒来日醉,你们一定要等着我!看小说后续最新章节,请关注微信号:rdww44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