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江南吃了几块甜瓜之后,就见方唯玉一脸烦恼的走了进来。
方唯玉从来是个讲究人,若非万不得已,一定是把自己收拾得干净体面的,就算当初沦为盗匪,那也是一群盗匪当中最是体面的,而今他一身月白交领直裰,发束玉冠,腰佩紫玉流苏佩,顶考究的一身打扮,但这衣服下摆上几个大脚印却是扎眼得很,而踢他这只大脚仿佛在泥地里踩过又没有洗脚,好端端的衣服上就印着几个泥巴脚印。
这倒是可稀奇事儿,方唯玉别的不算太强,但轻功身法可谓在年轻一辈名列前茅,旁人要想踹他那是不可能,更别说这前前后后十多个脚印,而被踹了一身泥巴脚印的方唯玉罕见的没有发火,而是一脸愁容纠结。
方唯玉明显心不在焉,径直就要上楼,直到季江南开口叫他,这才转过头来看。
方唯玉见到季江南眼中划过一丝惊讶,折转过来,走到桌边又看了两眼,摇头失笑道:“还真是你啊!果然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这个祸害怎么可能会早死。”
季江南吃瓜的动作一顿,也笑了起来,这倒是实话,祸害遗千年嘛。
“你这闹得哪一出?”季江南问道,他挺好奇是谁把方唯玉踹出一身泥巴脚印来。
方唯玉闻言脸色就跨了下来,勾了个凳子坐下,顺手拿起一块甜瓜开始啃,直到吃完一块甜瓜,才长叹一声,说道:“我师父踹的。”
“你师父为何踹你?”季江南好奇问道,在七剑门经常看见谢运被他师父满山追着揍,时常闹得鸡飞狗跳,而他自己的师父曲难行不揍他,但急了会骂人,那种师徒之间鸡飞狗跳的追打他从过来没体会过。
方唯玉又叹了一口气,委实像个小老头。
方唯玉十五岁的时候逃出奎山城,路上商队遇到劫道的匪徒,车队的人都死光了,只有方唯玉因身形瘦小躲在车板子下面,而后被路过的袁晓所救,自此拜师随袁晓学艺三年,三年之后方唯玉向师父辞行准备回奎山城把失去的东西一样一样讨回来,而袁晓认为方唯玉学艺不精不允出师,十八岁的方唯玉年少气盛,心底又深埋着多年的怨恨,迫不及待的要回奎山城,于是当天夜里偷偷跑了。
原本是让大弟子苏有容看着方唯玉,但轻功一项上方唯玉天赋比苏有容强得多,趁着师兄打瞌睡就直接溜走了,第二天一早不见了小师弟的苏有容一脸懵,袁晓气的暴跳如雷,发了一天的火连饭都没吃,而惨遭牵连的苏有容被罚站了一整天,面朝太阳晒得头晕眼花。
之后苏有容在汴京成立风满楼,以芳华馆为掩护,化名苏月容成为芳华馆的头名花魁,袁晓则独自云游。
直到奎山城易主,消失数年的袁晓又回到汴京,在城外小商山住了下来,此次入汴京,群英会过后方唯玉前往小商山找师父请罪,结果一见面就被劈头盖脸一顿口水喷,大概就是能耐的别回来老子没你这个徒弟之类,然后将他带去的酒一脚一个坛子全部踢烂,又照方唯玉屁股上踹了不知道多少脚,总之就是一路踹得方唯玉连滚带爬的下了山。
方唯玉自知师父心里窝着火,也不敢放肆,就过几天再去试试,然后再被踹得连滚带爬的下山。
对此苏有容一句话都没帮腔,抱着手幸灾乐祸,以报当初被罚站之仇,因为方唯玉的偷跑,至少一个月的时间里,苏有容的日子都过得相当不好过。
看方唯玉就知道,这位传说中的灵鹤王绝对不是个仙风道骨的高人,很有可能是个土匪一样的泼皮。
就在今天,方唯玉再上小商山,这次倒不是被踹得滚下来,他带去的酒坛子也没被踢碎,但也没喝。
“当初年少轻狂,师父气狠了,但又放心不下我,我继任奎山城主的时候他偷偷的来了夔州,以为我不知道,之后又偷偷走了,我在奎山城遇险,他着急忙慌的从漠北赶回来,得知我没事之后才放下心来,师父向来散漫,从来都是来去如风,从奎山城易主到现在,整整两个月的时间,他就一直呆在小商山,就是等着我去找他,”方唯玉轻轻笑了,“我气他气那么狠,他还是一直听着我的消息,只是他性子暴躁又不爱表达,动不动就踹我两脚,但也是真的拿我当亲人看,就算气再狠,也就是踹我两脚,不会真的跟我动手。”
季江南静静的听着,诚然方唯玉十五年没有感受过一丝旁人的温暖,生母没见过,生父厌弃他如粪土,亲弟弟拿他取乐,仆从欺辱,衣食不饱,他最幸运的就是遇见了一个好的师父,袁晓或许是个土匪性子,但从方唯玉口中不难听出,袁晓是把方唯玉以亲子对待,教授武功,护他周全,也是因为有了袁晓这个师父,才有了后来的方城主。
“可师父一直生着气,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他能消气,就只能隔两天去看他一次。”方唯玉说起来十分苦恼,对于旁人他有千百种算计方法,但这是他师父,被骂被踹也是心甘情愿的挨着,他可以算计天下人,唯独不能算计他的师父,如果没有袁晓,早在十五岁那年,他就已经死了。
季江南琢磨了一下,说道:“下次你上山时,能否带我一起?我师父与袁前辈似乎有些交情,说不定能帮你一帮。”
方唯玉狐疑的看了季江南一眼:“我没听师父提起过曲剑主。”
“他们是多年前的旧友,时间过得长了,大概也忘了。”季江南说道。
方唯玉想了想点了头,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带他去也不吃亏,师父消气了当然最好,没消气的话,那就只能怪季江南自己倒霉了,师父生起气的时候,可不管你是谁,照踹不误。
方唯玉答应了下来,而季江南则想起师父之前说的那句话,长叹一声,下次上山换件破的衣服去,横竖都是要被揍的。
“七剑门的剑法都属快剑流,而飞星逐月剑更是其中之最,快剑讲究出剑的速度与身法的速度,你的剑速不慢,但身法速度有待提高,当今世上,论身法,当属“灵鹤王”袁晓为最,日后若是有机会见到他,能学的他一层轻功身法,就足够你的剑法更上一层楼。”曲难行一指弹开季江南的长剑,指出他剑法中的不足。
“师父,那灵鹤王在何处?”十六岁的季江南收剑问道。
曲难行的脸上浮现一抹复杂之色,目露追思:“不知道,灵鹤王行踪不定,但若是真的遇见他了,你报为师的名号,诚心向他请教,他应该会愿意教你两招。”
季江南似懂非懂,但还是牢牢记住了这句话,之后有次谢运跟他说起,在二十多年前,袁晓与曲难行本是好友,但后来不知为何分道扬镳,再不往来。
上一辈的长辈之间发生过什么,季江南无从知晓,只知道师父说起袁晓的时候,总带着几分追忆往昔的惆怅。
并不能确定袁晓是否愿意教他,但试试还是有必要的,只是总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与袁晓可能真的是旧识,但二人后来反目,就算袁晓愿意教他一些东西,怕也会把对师父的气撒在他身上。
算了,拿人手短,非亲非故要人家授艺,挨顿揍也不算吃亏,师父既然会让他去见袁晓,那就是笃定袁晓不会对他怎么样。
伤及性命不会,但会不会挨揍就不好说了,毕竟对于自己的亲弟子都是一脚一脚的踹。
整理好心情的方唯玉问起季江南找他何事,得知是要进芳华馆之后爽快的答应了,他这个师兄有时候小肚鸡肠,但大多数时候还是厚道的,顶多就是挖苦两句,不然也不会帮他守着奎山商会汴京分会。
贾胖子八成有把柄在他手里,才会这么服服帖帖,但不管什么把柄,捏住了对他有好处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