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李疏桐这个女子,季江南本是抱着很强的戒心。
明明是个带着假面,城府极深的女子,总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完美得不似真人。但就是这类一向伪装得极好的人,在偶然的流露出真实的自我时,往往会令人升起不一样的感觉。
就如同是拂开了一小块雪花的冰面,会不自觉的探头往更深处去看。
诚然,李疏桐确实是个很容易吸引人的女子,她是优雅不俗的世家贵女,又有区别于寻常女子的自信与决断,炫目若骄阳不可逼视。但有时她又是清眉淡目的柔婉,似三月江南烟雨的朦胧,令带着一份立身天地无关己的孤独与淡漠。
一如现在,依旧是一身贵女气度,却平白显出三分柔弱,笔直的后背又带着一股浓浓的倔强,给人一种快要撑不下去又勉力强撑的模样,最是令人怜惜。
季江南不可否认心动了一下,但这份心动无关爱恋,只是同类人之间的一种特殊的怜惜与理解。
季江南愣了一下,同类人?确实,李疏桐身上的那份孤独倔强过分熟悉,一如当年他流浪在外的几年。
明明是个孩童,却时时一脸凶狠的龇牙,尚年幼时已是一身暴戾的杀气。
因为他要保护母亲。
一直以来季江南都是孤独的,就算是后来入了七剑门,有了兄长,有了师父和师兄弟,但他还是习惯于孤独,做什么都是独来独往,这是他的心魔,无法摆脱。
季江南收回目光,一瞬思绪有些烦乱。
一旁的安瑶留意到季江南的愣神,顺着目光看过去,之后抿了抿唇,扯着季江南的袖子小声的叫了一声:“季师兄。”
“怎么了?”季江南偏头问道。
安瑶欲言又止,神色有些急切:“她……她当真与你……与你……”
安瑶重复了几遍也没把话说完,只是红了眼眶拉着季江南的袖子,神色难过得要哭出来了。
季江南一见愣在原地,要说他之前一直没留意安瑶的情意,但若此刻还不明白的话,那他就真的是个蠢货了。
这一发现令他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安瑶与他年岁相当,作为承剑阁阁主的孙女,其实她学剑的时间比季江南更早,只是与季江南同期正式入门,要按辈分来算的话,季江南应该叫她一声师姐,但安瑶一开始就不乐意,嫌弃他们把她喊老了,非要当小师妹,安剑主极宠这个孙女,就由着她来,是以就名正言顺的成了所有人的小师妹,走到哪儿都是被哄着宠着。
要说谢运在七剑门横着走是靠实力打出来的,那安瑶小师妹就是被所有人宠出来的。
因为同期入门的缘故,安瑶要与季江南走得近一些,算是一起长大,安瑶与大师兄的婚约师父一早就已经告诉过他,所以就算是走得再近,季江南也没动过其他方面的心思,也仅仅是把她当做小师妹来看。
之前不知尚还能自然相处,现在突然明白了,就令季江南很是无措,不知该说点什么。
季江南是从未有过这种情形导致无措,而在安瑶眼里就是季师兄默认了,当下伤心不已。
话说年少心许,情丝不知。
安瑶本就因与木华生的婚约抗拒而难过,说什么也要跟着谢运出来见季师兄一面,结果师兄还没见着,就听说师兄已经与人许了婚约,越发令她难以接受,昨日才听说有人在水云间见到季师兄,大清早就跑来等着,也见到了那位传闻中与季师兄私定婚约的女子。
这确实是一个貌美的女子,在李疏桐面前,她觉得自己就是个没长大的小姑娘,行走坐立之间的优雅与大方,就不是她能比的。
安瑶泪如雨下,悲伤不已,满眼泪光的看了季江南一眼,转身就跑。
“小师妹!”谢运一把没拉住,大急。
身后的七剑门众人也面面相觑。
“我晚些过来找你!”谢运留了一句话,转头去追安瑶。
其余人大概觉得留在这里更尴尬,于是乎,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追着去了。
季江南本想追去,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回神后叹了一声,抬手按了按额头,现在他算明白当日在梅花山时大师兄说那句话的意思了。
他不能去,他本于小师妹没有特别的情愫,此时追去反而越发纠缠不清,倒不如直接断了念想的好。
李疏桐一直静静的坐在那里,脸上带着一丝浅浅的微笑,目光温和。
季江南定了定神,跨过门槛走近,掏出风云册递过去:“李小姐,按照约定,风云册归你。”
李疏桐微垂了垂眉,伸手接过,随意翻看了两下,放下手来,仿佛突然之间泻了气,脸上的微笑半分没减,语气十分寂寥:“多谢,但已经用不上了。”
语气中认命一般的决绝令季江南眉头大皱:“为何?”
“没事,季公子来的正好,我在汴京已久,正好辞行,风云册一事多谢了,若日后有机会,可到齐州一游,以作答谢。”李疏桐并未回答,而是笑意盈盈的说起辞行。
“松云鞘当日丢失,我会尽快找到归还。”季江南略一沉吟,道。
李家的松云鞘是女子定亲之礼,当日在季江南手中雨齐风定对阵时被斩断,之后不知掉哪儿了。
约定已经完成,自当将松云鞘还回去才是。
李疏桐笑而不语,似乎有些疲倦,道谢之后就起身上楼而去。
宣罗似乎想说些什么,又神色复杂的低下头去,跟着李疏桐上楼。
李唐很沉默,情绪十分低迷。
水云间的大厅之内,就只剩季江南一人。
季江南眉头大皱,只觉心思烦乱得很。
他不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但这会儿很想问问李疏桐到底出了什么事?
穿堂风吹窗而过,窗外屋檐下挂的铃铛叮当作响。
季江南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大约是发梦怔了。
七剑门的人都追小师妹去了,该给李疏桐的东西也给了,至于为何总觉得有事在挂心,季江南将其归结于松云鞘的损毁。
李氏的松云剑是身份代表之物,亦是姻亲定亲之礼,李疏桐以松云鞘相赠邀得季江南帮忙,事后虽然风云册到手,但松云鞘被损毁,现在被丢在哪个犄角旮旯,季江南自己也不知道。
好巧才刚刚坐下不久,就见方唯玉溜溜达达的回来了,手里还提着一坛子酒,看着心情似乎不错。
据季江南所知,方唯玉可从来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为人极其记仇又小心眼,昨晚还因为苏有容的身份问题大怒,今早又心情不错的回来,要让方唯玉撒气,那不大出血是不行的,这厮是个商人,谁惹他一下不连本带利的拿回来那是不可能。
苏有容出了多少血季江南不知道,也没兴趣,他出来主要是找谢运和见李疏桐,现下两人都不在,这会儿时间尚早,季江南开始催促方唯玉上小商山一趟。
“我昨日才去过,今日师父怕也还是不愿见我。”方唯玉琢磨了一下,唉声叹气。
季江南很想翻个白眼,看向他手里的酒坛:“兰溪馆的六十年陈酿,算得上汴京最好的兰生酒,价格昂贵,这坛子酒没有三四百两银子是绝对买不下来的,你又不爱喝酒,大清早买来洗脸?”
方唯玉被拆穿,也不生气,笑得像头狐狸:“你这鼻子倒是灵得很,但我就乐意拿它洗脸。”
季江南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我记得某个人好像还欠我四百八十五两银子,就带个路引见一下还要伸手要好处,你的良心大约是被狗吃了。”
方唯玉大笑,所幸一伸手:“你要是能给我足够的好处,良心给你下酒吃也是可以的。”
季江南看得直摇头,看看,不过被人追着跑了几个月,堂堂奎山城方城主越来越不要脸皮了,当不再维持假仙形象之后,抠门,小气,记仇,市侩,穷讲究,还不要脸,越来越像个江湖混子,白瞎了顶着一张顶好的皮子。
忽然反应过来的季江南大怒,一脚就踹了过来:“你的良心留给你自个儿吃吧!”
方唯玉一手抄起桌上的酒坛,灵活的躲过季江南的一脚,哈哈笑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