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基里号上的场面确实和查克预计的有点不太一样。
75分钟前,一袭黑色罩衣的海娜从天降临他的书房,冷冰冰只说了一句“洛林要见你”,没有表情,没有解释。
丈二摸不着头脑的查克用最快速度启动了自己的情报网。
15分钟,他得知瓦尔基里在下午抵达纽约,就停泊在哈德逊河口码头1号泊位。
18分钟,接伦纳德的马车夺门而出。
26分钟,他打探到对洛林的邀请来自总统办公室,但总统保卫处并不认同。
35分钟,伦纳德抵达,三人汇合齐赴码头。
49分钟,管家快马追上马车,告诉查克治安署正对瓦尔基里实施警戒监视。
55分钟,第二匹快马锁定了命令的发布者,总统保卫处的主任裘德少将,一个独来独往,和军政两界都没有太多往来的麻烦家伙。
查克相信自己已经打探到了所有市面上能探到的消息,如果想要知道得更多,他得去找自己的岳父。
但眼下的情况,见岳父显然没有见老板重要,他只得硬着头皮把目标转向了海娜。
“耶斯拉女士……”
“说。”
“会长被总统办公室邀请到纽约,难道说……”
“华盛顿要去波士顿。”海娜支着下巴看着飞速倒退的窗景,“洛林负责把他送过去。”
“原来总统要去巡视波士……咦?”
就这样,查克和伦纳德成了海员以外唯二知道华盛顿总统行踪的知情者。
查克能够理解裘德少将对洛林的敌意,但上流社会有上流社会的规则,无论这份敌意有多深,让治安官像软禁犯人一样把一位对美利坚至关重要的财阀软禁在船上,这种行为也踩线了。
洛林有足够的理由愤怒,有足够的理由感觉到污辱,更有理由实施报复,让那位自以为是的独臣一辈子铭记在心。
查克是这么以为的。
从洛林派出海娜潜行出舰的行动上,他就看出了洛林的要求:
表达不满,报复侍遇,但动作时不能披露总统的行踪,也不能超出法律的边际,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在规则内彰显自己的强势。
想来……洛林的心里一定有很多不忿吧?
查克怀着这样的念头登上甲板,抬眼一瞧,却看到了与预想截然不同的船上风光。
海员们正在船上饮茶……
标准的华贵的长桌,桌上铺着精美的桌布,桌布上是琳琅满目的茶点,甜食不多,这是宵夜的标准配置。
海员们有说有笑地坐在桌子的两侧,座位和座位之间有连排的银色烛台,烛火摇曳,为素雅的青花茶具扫上了一抹暖色。
查克一眼就在人群中找到了洛林,正一边和左手边的卡门聊着天,一边把过了量的奶和糖调到面前的茶杯里。
“呃……这是……”
洛林抬头展露出一抹温暖人心的笑脸:“海娜,茶冲好了。”
海娜轻轻嗯了一声,从查克的身边穿过,坐进洛林右手的空位,接过茶抿了一口:“好喝……”
“这一趟辛苦你了。”
“明明说了你只要尽快见面,他们非要节外生枝。”海娜把茶杯放下来,吊起眼角瞥了查克一眼,“洛林,他想太多了。”
“因为是查克嘛。”洛林哈哈大笑,指着长桌对面的两个空座,“查克,老伦纳德,先喝茶,喝完茶我们再说正事。”
……
茶足,饭饱。
晚茶会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等大家尽性而散,洛林抻了个懒腰,带着查克和伦纳德登上艉楼,远眺海夜。
18世纪终末的纽约还远未达到未来不夜城的繁华。
晚上十点才过,海上已经安静下来。海浪拍打着防浪的白堤,无光,无影,风把零星破浪的行船声吹散,混进夜晚生态的背景音里,辨不分明,解不清晰。
洛林的心情看来不错,一晚上都是笑咪咪的模样。
“查克,船上的晚茶如何?”
“很不错。”查克想了想,“从氛围到品类,与其说不错,不如说过于完备了。”
“毕竟是难得的贵客。可拆卸的长桌就占了一个货舱,餐具和炊具又占了另一个。”洛林挠了挠鼻翼,轻声为查克解了惑。
“会长看起来好像并不恼怒。”
“为什么要恼怒?”
“总统保卫处的裘德少将踩线了,居然让治安署软禁您。”
“又不是正式的软禁,我真想下船,那些治安官是不敢拦我的。”
这是真话。
查克和怀斯探长正面接触过,所以从探长的犹豫就可以看出来,他接收到的命令并不清晰,执行的欲望也不是很强。
“但他们还是付诸行动了!”查克偏过头嘁了一声,“领着纽约州的税金,却接受联邦厅的命令,仅这一点,那位脑满肠肥的治安署长在巡游法庭上就会吃不了兜着走。”
“这件事你自己安排就好。”洛林摆了摆手,“既然要做就要彻底毁掉那位署长的政治前途,瞻前顾后是蠢人行径,还不如不做。”
“赔偿、倒歉、下台,我会让他身败名裂,让那些政客明白,在德雷克面前,个人政治生涯远比尽职尽责重要得多。”
“看来你已经有腹案了。”洛林看起来更开心了,“海娜应该告诉你了,瓦尔基里来纽约的原因。”
“是。”
“几件事情。”洛林用修长的手指敲打着艉楼上甲板的围栏,“第一,搞清楚华盛顿先生调整日程的原因。”
“调整日程?”
“是,他原本应该在4月10日访问波士顿,那时瓦尔基里也被选为总统座舰,只是保卫处提出的条件比现在苛刻得多,除我以外整艘船都要交给保卫处掌控。”
“那时我的态度是拒绝的。我让居中联络的先生带着我的条件回纽约游说,但就算是最乐观的估计,我也没想过保卫处会全盘接受我的条件,只在一些无关重要的细节表达不满。”
“这很蹊跷,明早8点之前,你的人要为我找到原因。”
查克无力地张了张嘴。
洛林的话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有人早在几个月前就向洛林泄露了美国总统的行踪;瓦尔基里是被“选择”成为总统座舰,而不是献金和争取的结果;洛林还有过一次拒绝的经历;他的盟友,那位“居中的先生”还愿意带着洛林的条件回来游说。
最关键的词是“全盘接受”,一艘英国商会的武装商船成为美国总统的巡视座舰,总统保卫处竟然在安保问题上选择了妥协。
洛林说这件事的发展蹊跷,然而把这些信息综合到一起,又何止是蹊跷这么简单!
查克郑重地点头:“我今晚不回去了,这就去拜访岳父。请耶斯拉女士为我安抚我的妻子,大概安抚到5点就可以了,我的妻子不擅长熬夜。”
“你还是想得那么周道。”洛林认可地点了点头,“第二件事,你有15天时间从全商会范围挑选精英,由你带队加入美利坚铸币委员会。”
“好,我这就……”查克的声音僵在半空。
如果说上一个任务带有生死攸关的硝烟味道,这个任务简直一下子就把氛围从战场叉到了鬼屋。
铸币?美利坚铸币?一个英国商会的英国人加入美国的铸币委员会?15天挑选精英,也就是说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了?
这算是藏在surprise箱子里的surprise礼物么?
查克特别想知道洛林到底憋了多久的大招,才能做到平a暴击还附带即死效果!
“会长,这不是迟来的四月愚弄吧?”
洛林挑开神海风吹散的几缕碎发:“铸币先行是我为投资美利坚国家银行开出的条件,暂时还没落实,但既然有这趟旅行,它就一定会落实。”
“铸币委员会的主要活动地点在纽约,卡门不适合负总责,而且她是女性,就算有百商联社的盟友支撑,女性在这种委员会里多少还是有吃亏的可能。”
“你是商会里最合适的人选,而作为酬劳,我为你准备了总商会的股分,从1%到5%,具体授予多少,得看你最后为我们争取来多少。”
轻轻巧巧的一席话让查克彻底燃了起来。
总商会的股权放开了!
德雷克商会成立十年,洛林第一次开放了总商会的股权,无论最后是1%还是5%,无关乎金钱的重量,查克真正看中的是份额背后弥足珍贵的股东决策权。
这会是德雷克商会经营方针转变的开端么?
相比于这个关系到子孙后世的重大消息,什么美利坚总统的行程,美国经济的未来,一下子都变得无足轻重!
查克能感受到擂动心脏的鼓槌的份量,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给拉莫斯和埃迪去信,或许还要给卡门和克伦去信,集中地认真地探讨这份奖励背后洛林的心思。
但是!
现在还不是时候,还远不是时候!
要忍耐,要忍耐……至少在铸币委员会成立以前一定要忍耐,越是重大的消息越是要控制时机,私传的时机、讨论的时机,还有公开的时机!
眼下的当务之急……
“会长,15天不够,我需要至少30天!”
“你真正需要的是3至5年。”洛林没好气地飞过去一个白眼,“冷静下来,查克。”
“15天,先把团队骨干定下来,然后和他们一起商定出对我们有利的铸币草案,这是你未来争夺利益的本纲。”
“至于今晚,先把华盛顿先生不安份的原因找出来,这关系到我能否和他度过一段愉快的旅途。”
“是……”查克悚然惊醒,“抱歉,会长,我冲动了。”
“冲动是重视的表现,值得赞赏,需要警惕。”洛林说着不知是宽慰还是警告的话,“欲速则不达。”
“那些跛足而不迷路的人能轻易赶过虽健步如飞却误人歧途的人,这是培根先生睿智的指引,教会了我许多,我现在把它送给你。”
“我会仔细揣摩其深意!”
“觉得它有深意本身就证明你还不够清醒……”
洛林放弃了。他懒洋洋背转身,不再试图做查克的心理医生。
“平常心平常心,说起来容易,其实患得患失的……”
“又何止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