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烟阁今儿个从清晨时分,伙计们就开始忙活了。
阁主盯着一众老小,指挥得当,期间也掩饰不住脸上的喜色。这好不容易请来的吴家班,整整唱了快半旬,今天最后一场,票早就被一抢而空了。
过完今日,翠烟阁就将移到下一任阁主手中,也不负老祖宗所托。
翠烟阁的一处厢房内,有一老一小,桌上胭脂水粉罗列整齐,后面的木施上挂着一套花旦裳。
镜前坐着一位十来岁的女娃,身侧有一老先生正拿着眉笔小心翼翼的勾勒着。
“师父,明儿个我们就可以回家了吧。”
“都说六岁娃娃爱想家,你这都十来岁了,再过几年就要出嫁了,到时候还念叨着回娘家不成了?”老先生虽已步入古稀之年,依旧掩饰不住眉间那股清秀气。
“师父,我才不出嫁了,我这辈子都得跟着您,给您养老送终。”女娃娃嘟囔着小嘴说道。
“呵呵、、、女大不中留啊,那杨柳清十二岁就跟着尚书生跑了,家中老父亲还不是望眼欲穿。”
“师父,我不是那杨柳清,您呀,也不是那杨老头。”女娃娃听闻师父说起这《桃园离记》忍不住笑出了声。
戏里杨柳清在桃园遇见了大自己十岁的尚书生,两人一见钟情。后来尚书生被家里逼亲成婚,午夜两人在桃园相约私奔。那杨老头跟着过来,便有了这《桃园离记》
师父笑了笑:“在笑可就花了妆,晚上可是你的成名之战,今夜过后,人们就再也不会记得吴秀师,只会捧你小九儿了。”
“师父,我不想这样。”
“不行的,你是师父唯一的弟子,不捧你捧谁了?”
坐在镜子前的小九儿似乎明白了什么,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师父,长大好麻烦啊。”
被称作吴派泰斗的吴秀师轻笑着摇了摇头:“小九儿啊,路还长,师父可不能陪着你一直到最后呀。”
小九儿毕竟也才十岁,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来,转过头,师父今天可得给你画个美美的。”
“好嘞,师父。”
……
听闻今夜吴家班最后一场戏,蛇头城的戏迷们早就等着了,台下座无虚席。这听戏的从不分老小,也不论贫贱,有钱的听个优雅,没钱的听个热闹。
有那侠客风云传,有那江湖儿女情长,更有那朝堂权贵事,也有那百姓芝麻绿豆汤。
“老大,瞅好了,马上就得开场了。今天唱的是那《桃园离记》说的是那杨柳清私奔尚秀才的事儿。”高球球在包厢内,吃了块西瓜解释道。
“这戏我听过,不咋滴。”赵钱树搓了搓脚丫子,又将手偷偷的在高球球身后擦了擦。
“吴家班这《桃园离记》乃班主吴秀师首创,首秀场在他们老家,一唱闻名天下知。这二次就是现在了,怎么滴?你之前听过?”高球球问道。
赵钱树支支吾吾:“那不是有仿的吗,还,还不是一样的。”
王落等人在一边笑了笑,都没有说穿打破。
翠烟阁里三层外三层层层都是人,有人听闻这吴秀师唱完这一场便退出了,这最后一场戏,一代名师,谁不想来凑个热闹?
座下四处寂静,先是传来一阵那蝉鸣声。
“丝丝……滋滋滋……”
“说的是一辈子,差一年,一个月,一天,一个时辰,都不算一辈子。”
王落外行,只见有一男一女从幕后出来,两手相牵,女子含情脉脉的说道。
男子仰头,右手轻搭在女子肩上,低头做那伤心样:“休怪这世道无常,我尚秀才绝不负你杨柳清。”
“且看这红尘如何哉,哉,哉。”
女子铿锵有力的唱道。
“好,好,好。好一个夫唱妇随、、、”
此时又有一生角从幕后走出来。
迈八字步,左右摇晃,离地一尺而不倒。
台下顿时响起雷鸣般的鼓掌声。
“这便是吴家班班主,吴派泰斗吴秀师。这功夫,这腔调,没个几十年常人练不来的。”高球球伸出大拇指赞美道。
王落倒是没听出个所以然,一旁的关雎听的入了迷。
“爹,夜饮露水晨呼风,梅花不悔入深秋。那娇羞女子连连躲在那尚书生身后。
“罢了罢了,为父者,当达九天,当往地狱。甚为那伦理大纲?皆不过浮云过往。”
这吴秀师右脚狠狠踩地,一声高腔,吊到了天上。
翠烟阁如同九雷齐鸣,整个空间内都在震动,台下所有人皆是震惊不已,有些者甚至双手抓住了一旁的护栏,生怕一个不小心跌入深渊。
有入迷者高拍身前桌,砰砰作响,大叫好一个“皆不过浮云过往。”
更有那捧戏者满眼泪流,痛哭流涕。
这杨柳清向前两步,又欲行止住,回头望了一眼这尚书生:“劝君饮那行程酒,拜别老父奔前程。”
杨柳清唱罢,扑通一声跪在台上。
那尚书生也紧跟着跪下。
吴秀师挥袖左右晃荡:“老父老父,在家为柱,没了顶梁,剩个空屋。”
杨柳清与那尚书生皆是大哭不止。
台下万般寂静,王落更是被这一副场景震撼,短短的一部戏剧,竟是如此让人着迷。
虽说是那也第一次听,仿若隔了好几个世纪。
“唱的什么鸟玩意?还那吴派泰斗,我呸!”此时此刻,却传来一句不入格的声音。
台下观众哪里买账,有一两道声音愤愤骂出。
“不懂就别瞎评论。”
“真是聋了你的猪耳朵。”
台上三人一天地却分外没受影响。
“爹,来世柳儿在报那恩呀……”
那杨柳清在台上声音嘶哑苦喊。
“砰通……”
线断了,声音也连不上去了。
都说这男怕《夜奔》,女怕《思凡》。
本该是这绝世收尾一刻,那杨柳清唱腔出了岔了,一口气提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