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据说人的心里不能同时装着两件事,吴雁南也一样,这一次回老家,他竟抖起胆子,把两千元钱留给了父母。他知道,梅思月要是知道了,虽然不会和她吵,但她会很伤心,她会觉得自己委屈。舍不得穿舍不得用,攒点钱多不容易,本来是要干大事,却被丈夫把这钱零打碎敲地葬送掉。他知道有些道理跟女人是说不通的,所以他也不想说,就想一直瞒下去,除非父母告诉儿媳妇,否则自己会绝口不提。当然,要是真在梦话里露了底,那是活该他吴雁南倒霉。
但他得想办法补上这个亏空啊!什么办法呢?做家教,他没时间,也很少有人请语文家教。再说了,做一次家教多少钱,也是固定的,少不得梅思月也要知道,还是抠不出该要的那一份。还有一个办法就是拿补课费的时候少报一点,这在以前为了填补私下的透支,比如请点客打点牌之类,他也做过这样的事。但作贼者心虚,他总觉得对不起结发的妻子。何况学期才开始不久,离结束还早着呢。这一回他不想这样做了,他要用额外的劳动来补这个窟窿眼儿。他就把所有能用到的时间都拿捏得紧紧的,一篇接一篇地撰写论文,一篇接一篇地到处投稿。功夫不负有心人,一段时间下来,也发表了不下十来篇,但一篇的稿费也就那么三十五十的,虽然学校有一对一奖励的政策,让他的稿费每次都翻番,但几个月攒过,也不过七八百元钱。他赶紧把这些钱托人带给大姐,说以后有钱再还剩下的一千二。
但时间快到高考了,这几个月为了赚稿费这只熊掌,已经有点把教学的鱼丢掉的感觉,在五月的月考里表现得尤为明显。他带的理科班还勉强取得了年级平均分前三的位置,而文科班又回复到了倒数第二了。他觉得很惶恐,觉得自己在误人子弟,他自己第一个无法接受这样的教学成绩。是啊,一个惯于打头阵的人,突然在后面落了单,不需要别人来指责,自己就会惭愧得要自杀了。
但是,别人还是不会放过他的,所有领导都能明察秋毫。尤其是秦弘一,他刚上任,可不能开头打一个哑炮。他所盯的倒不是吴雁南一个,他的炯炯双目,看到了西湖中学似乎越来越可怕的六月以及将来。
初上任者一向含蓄,但这一次,危机感让他不得不雷厉风行了。他在一天晚上,组织了一次高三全体带课老师会议,而且学校大小领导悉数参加。会议上,尹立原主任总结了这一次月考的情况,得出一个极不乐观的结论,几乎没有一个班级一门学科一个学生的表现是稳定的。他说如果像这样下去,高考试卷再难点,一切都完了,西湖中学的美名将会毁于一旦,西湖中学的前程恐怕就会因为这一届高考而断送。然后是申建文讲话,吴雁南生怕这个直性子的老头,提名道姓地批评包括自己在内的教学滑坡者,所以他仔仔细细地听着,一个字也不敢漏。
“这次月考考得不好,原因可谓是多方面的,每个人下了几分力,每个人尽了几分责,每个人心里最清楚,我也不想多说。荣誉是大家的,毁掉它每个人的脸上都不好看,希望大家为我们的将来着想。我这里想说一个也可能是题外的话,但也可能又和我们的教学息息相关的现象。我们有些学科的老师不讲团结,喜欢单干,有时竟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据反映,有些老师找到新的信息,就一个人在自己班里关着门说,找到好的试题,一个人印给自己班学生做,还叮嘱本班学生不要告诉外班。古人说,父子和而家不退,兄弟和而家不分。再看看我们有些老师,是什么思想,连小农意识都不如!这还罢了,有些老师,不求上进,还弄虚作假,私下里跑到教导处改分数。这是什么行为,这是道德犯罪!”
申建文说到这里,语气很激动。秦弘一表情更是凝重,他看了看申建文,申建文示意他自己的话讲完了。秦弘一点点头,然后开了口:“我了解过了,在坐的老师都带过高三,有的带过许多轮,都是老手,就教学经验来说,只能是一年更比一年强,这一点我毫不担心。但老手的可怕地方在哪里,就像我们班里坐着的一些老复习生,容易眼高手低,骄傲自大。如果这种思想主导着你的教学,那可能就是我们这一届最致命的弱点了。教学方向上的东西,教学细节上的东西,我还是那句话,拜托各位同仁,要把荣誉感和责任感真正落到实处。我这不是说大道理,有些影响我们教师荣誉的问题已经暴露出来了,希望大家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引以为戒。教师的工作是个良心活,你到乡里老百姓那里去问,他们都会这么说,我就不想就这一点老在这里纠缠,我在这里还是和大家一起说点有激情的吧。第一,关于高考奖金分配这一块,前年,就是零三年,因为奖金分配不够合理,我听说理科最好的班级,就是吴雁南老师的班级,他自己是班主任高考奖金才拿到两千来元钱,这对教师的积极性是一个打击。我们总结了往年的经验,在往年的基础上加以改动。具体说来是这样的,奖金总额按班级平均,每个班三万元钱。但具体分配按高考本科达线数计算平均值,再按各班达线人数进行分配。也就是说,考得好的班级从考得差的班级里挖粥吃。这一点我们说在前头,别到时候,你们班就考那么三五个人,也来跟学校要三万块钱。有一点说明一下,文理科分开。”
大家终于张口议论了一会,因为这才是真正关系到切身利益的事情。吴雁南早就看懂了,如果说教师有三种的话,一种是为理想而教书,一种是为兴趣而教书,一种是为生活而教书,那么西湖中学的绝大部分人都应该属于第三种,他自己也是。当然,为了生活而教书的人,也可再分小类,有的为生活认认真真工作,有的为生活按部就班挨日子,有的浑浑噩在牌桌酒桌上混日子。就这三者来说,吴雁南觉得自己应该算得上第一种。怎么说呢,许多为生计奔波的老师能做到这一点已经够不容易的了。
“还有一件事,今年的暑期考察,我们给大家制定的条件是这样的,文科一个班本科达线十三人,里科班达线十五人,哪班达到标准哪班老师去,如果哪科总人数达到,哪科全体老师去,如果全校总人数达到,全校都去。”
这回大家议论开了,尤其是理科老师,都说这样太不公平了,文科班人数多一些任务要求得却要低一些。这两年学生素质越来越差,具备理科学习潜质的学生越来越少,反是文科死记硬背更容易考上大学。学校这样定标准,岂不是太官僚了些?
文科老师倒有些高兴,觉得这是一种政策的倾斜,既然自己是获利者,就没有必要说东道西了。也有一些老师,像吴雁南这样的教了主科,又文理兼带,文科去有他们,理科去也有他们,除非全校都不去,或者全校考得特别差,自己带的班又差得要命,真要那样也就认了。所以他们听到这样的要求感到无所谓,他们考虑的不是要不要重定标准,而是今年旅游会去哪里。
“去哪里,暂时还没定,不过我先在这里提前透露一下,不管去哪里,都是双飞。”秦弘一颇有大将风度地点着头说。
这一句话之后,会场立即沸腾了。要知道,固守校园的园丁们,有几人坐过飞机啊!
等大家稍稍平静之后,秦弘一把目光望向其他几位领导,大家都相继摇着头。只有吴占先副校长开了口,他说:“我就补充一点,也有题外话的意思。下周初三学生体育加试开始了,在我们学校持续一个星期。请大家在加试期间,管理好自己的班级。尤其是许多学校都是在座的老家乡,有人来找这事那事的,最好不要参与,教学期间更不允许擅离岗位。”
吴占先校长说得很明白,只是没提起大家的兴趣。在这样的关键时期,谁心里会装着体育加试,加就加呗,反正年年都是如此。但今年双飞可是史无前例啊,走吧,回办公室,想一想怎么样才能多考几个本科吧。
终于散会了,老师们都空前积极地回到办公室里,摩拳擦掌的,预备在学生身上收获那往来旅行的机票。或许,老师们也像学生一样,更多时候需要激励。
二
大家习惯上说的体育加试,其实分为体育测试和实验两项。体育测试有百米、跳远和掷铅球三项,就是人们常说的跑跳投,每项六分,计十八分。实验分物理和化学两项,实行临时抓阄的方法,考生抓到哪一科就做哪一科的实验,总分十分。
按说在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素质教育时期,这样的加试是再好不过的,但具体操作起来,却又极不公平。因为初中学生的年龄越来越偏小,其在体育方面自然很难达到测试所要求的标准,许多学生在十八分的体育项目上只能得三五分。但有关系的学生就不同了,只要和体育老师们打声招呼,把名字或号码递给他们,剩下的就是听某某学生满分的消息了。这种漏洞,是许多年前就延续下来的,没有人能塞得住。大家开始的时候也都觉得不公平,尤其对那些成绩不错的学生,简直是在间接剥夺他们上重点高中的权利。但时间一长,都麻木了,西湖中学的老师们也不觉得有什么不正常,该有亲戚来走后门的替他走就是了,反正一个学校的老师,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一个也不能不给哪一个面子。吴雁南去年为他那些石河中学同事的孩子,为一些亲戚的孩子,就干了不少这样的“好事”。
不过,今年据说人性化了点,既然好多学生达不到要求,那就达不到算了。怎么平衡一下呢,得,给个保底分数吧。就是在体育测试上,总分十八分,只要你参加了,至少都是十二分。这样以来,按说开后门的就会少了,可实际上并不尽然,家长们都巴不得孩子多考个一分两分的呢,何况找到人了,就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多得六分啊。缘于这个原因,来找吴雁南的人,还是和往年一样多。
更为值得说说的,就是吴雁南今年充当的是双重身份,既是被求者,又是求人者。事情还得从石河中学说起,今年石河中学的体育加试,一半学生在西湖中学,一半学生在二中,大姐的女儿小玉偏偏也分到了二中。那不是吴雁南家门口的硬地,吴雁南也就说不上话,好在关系不要多,一条路就可以走得通了。他在加试前几天,就给叶家宝打了好几次电话,说明了小玉测试的时间,叮咛嘱咐了许多遍。
“别的我不敢保证,我只能保证他可以得二十八分。”叶家宝被吴雁南盯急了,下了保证似的说。
吴雁南便没得说了,再不放心,不就等于藐视叶家宝的人格了吗?但他总觉得最近许多事,比如买房,不都是看着快成功时黄掉的吗?所以加试那天中午,他在心里就有点急了,想了半天,还是又给叶家宝打了电话。
“喂,老叶,你在哪?”拨通了电话,吴雁南有点不好意思地问。
“我在饭店,你来不来,赵伟请客呢。”叶家宝说。
“赵伟?”吴雁南笑了,他常和几个老乡开玩笑说,老钱骗去的茅台五粮液就是骗赵伟的呢。
“喂,雁南,来喝一杯呀。”电话那头的声音换成赵伟的了。
“好呀,你们两个怎么凑到一起了,还有谁?”
“我儿子,来体育加试,在二中,我请老叶喝酒呢,还有秦老师,你都认识。”
“好吧,在哪,我就去。”既然是这几个人,又都是为了同一个目的,吴雁南也就无须推辞了。
到了饭店一看,大家酒已不知过了几巡。,赵伟手里把着一个酒瓶,好家伙,那上面写着的几个字不是“剑南春”吗?
“雁南,你看,老乡够意思吧,这二两酒是专门给你留的。”赵伟笑着说。
“啊,那就谢谢老哥了。”吴雁南也不客气,看着赵伟把剑南春倒在杯子里,便接过来,美美地喝了一大口。
“五粮液、茅台咱舍不得喝,这剑南春我怎么得也得让兄弟们尝尝。”赵伟爽气地说。
“别提那些伤心往事好不好?”叶家宝说。
“是呀,你没听人家说么,买好酒的人都是喝不起好酒的,喝得起好酒的从不自己来买。”秦明阳说。
“你儿子测试过了吗?”吴雁南问赵伟。
“上午测的。”
“看见分数了吗?”
“二十八分,有老叶在,还担心什么?”赵伟说。
“那么,老叶,我外甥女下午就交给你了,我回头把她的名字和号码给你写下来。”
“行,她个人素质怎么样?”
“又矮又瘦。”
“那我得给她改成满分了。”叶家宝笑着说,其实大家知道,分数不满意,只要带在学校没送到教育局,改动一下也无关紧要。
大家听了叶家宝这样的包票,都和吴雁南一样满意地大笑起来。
“吴雁南,听说你要买房子,怎么又没动静了?”叶家宝和吴雁南碰酒的时候问。
“还说呢,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吴雁南有了点剑南春的酒底子,说话时腰板挺得直直的,俨然一个大富翁。
“你想买什么样的,我旁边有两室一厅的套房在卖。”赵伟说。
“真的,那好啊,能和你做邻居,这不是前生的缘分吗?”
“是呀,在家酒有得喝,出门车有得坐。”秦明阳开玩笑说。
“什么时候我跟你去看看啊?”吴雁南有了这样的意外收获,自然兴奋了许多。
“随时。”赵伟说。
三
几天以后的星期天下午,吴雁南用摩托车带着妻女,奔赵伟的住地去了。那是在北关,新开发了一条街道,很气派,只是商业气息还没有浓起来。走在街道里,行人寥寥落落,商铺也只有不到三分之一开了门面,大部分都是饭店小吃什么的。赵伟把一家人引向街后,上了二楼。
进了房间,吴雁南的头有些晕,一百二十平米的房子,三室两厅,大大的客厅,明亮的地板,装个考究豪华。吴雁南平时见赵伟还很自然,一旦进了他的家门,竟有些忸怩不安了。他羡慕而又惭愧地坐了十来分钟,终于喝完了杯中的浓茶,就硬要求赵伟带他出门看房了。赵伟说的套房就在他住的房子旁边,售楼员听说有人想买,高兴地把他们带进了房间里。那房子还是毛坯,这没什么,哪一个气派的家不是装修起来的?只是,夫妻俩总觉得这房子太小了点,梅思月嘴快一些,就开口问了:
“你这是九十多平米吗,怎么这么小啊?”
“不是,这是七十八平米的。”售楼小姐笑了笑说。
“怪不得。”吴雁南说,同时也为妻子的无知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这是这一栋的最后一套,你们要是想要的话,可以便宜的。”
但是夫妻俩都没有热情了,是的,一家人从一个蜗居地出来,再住进另一个蜗居地,这样的搬迁岂不是没有意义!何况就像王子俊说的,这买房又不是买衣服,不要了,随时可以扔掉,不行,这套房子不能要。
夫妻俩踱到一边,达成了一下意见,他们不得不狠心放弃了最低价。人可能都会这样,想买一样东西,如果选择得久了,比较得久了,就不想买那差的了,因为每看到一款,他都会和最好的那一款作比较。总之一句话,这买不买房的,夫妻俩的胃口被吊得高高的呢。
赵伟略略有些遗憾,他知道吴雁南的家底子,心想能买套房子先住着得了,一步到位得有一步到位的钱啊。但既然人家不热心,自己的进谏也是枉然,也就怏怏得送别了老乡一家三口。
上了街道,向东一里多路就是黎明大道。梅思月说,既然出来了,天又没有黑,干脆带奇奇去广场吹吹风吧。吴雁南想想也是,就向东方开动了摩托车。
快到黎明大道的时候,梅思月在后面叫道:“雁南,你看,这好像也是卖房子的。”
吴雁南朝两边望了望,就看见靠南的一边,有一间门面上写着售楼处三个字,还挂着大大的一块宣传匾额,上面的模拟楼型崭新漂亮得耀人的眼睛。
“去看看吧,我听西湖中学有老师说,广场附近有楼盘出售。”吴雁南说着就把摩托车骑到门前,停下了。
“想买房吗?”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迎出来,满面笑容地说,看来她就是这里的售楼员。
“我们看一看,你这楼房建在哪儿?”吴雁南问。
“就广场靠南一点,在这儿就能望见的,你看,那边一块地,建起来正好面对着广场。”售楼员指着街对面的一块空地说。
“哦,还没盖呀。”
“七月份就动工。”
“那,房价是多少呢?”
“现在没有最后定,估计在一千一左右吧。”
“现在还有什么样的户型?”经过几次“买房”,吴雁南说的话多少专业一些了。
“在这呢,你看,没贴红色标签的都没有订出去。”售楼员指着室内的模拟图说。
“啊,订出去这么多了!”梅思月惊奇地叫道。的确,上面绝大部分的房子都贴了标签。
“你这儿顶层有没有阁楼送啊?”吴雁南问。
“有。”
“房价会不会很高?”
“顶层跟二楼一个价。”
“你想不想要个顶层啊?”吴雁南问梅思月。
“好呀,不就是四楼吗,这东西两头的都还没人要呢,我们选一套吧,多一个窗户,光线肯定好。”梅思月同意丈夫的建议。
“预订房子要办什么手续呢?”吴雁南又问道。
“现在房价还没最后出来,所以只要登记一下姓名、电话和房间号码就行了,一旦价钱出来了,我们就通知你们。”
“那好,我们就要——”吴雁南想要东边那套,因为东方给人的感觉总是好些,太阳都是从东方升起的嘛。
“要东头这一套吧。”梅思月把丈夫要说的话说了。
“那好,你们在这里登记一下吧。”售楼员拿出一个大大的本子。
吴雁南接过来,翻开浏览了一下。这下可以肯定了,这就是西湖中学老师说的售楼处,因为那本子上有好几个同事的名字。吴雁南笑了笑,就把姓名、电话写上去,在后面注明了401。
“好了,ok,奇奇宝贝,走啦。”这才叫无心插柳呢,吴雁南有了这个真正的意外收获,高兴地签完字,就要带着妻子和女儿广场吹风了。
四
“哟,吴老师,你在这啊?”有人叫他,他朝门口一看,竟然是石德厚。
“是,你在忙什么?”吴雁南笑着说。
“我听说这儿有房子卖,一直抽不开空,今天星期天,就想到出来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
“有有。”吴雁南连声说。
“你怎么知道?”
“我刚订了一套。”吴雁南有点不好意思,因为自己的收入石德厚最清楚,在西湖中学,两个人虽然都是借调的,但收入还是不能比,至少这一学年不能比。
“哪一套?”石德厚当然不会注意到吴雁南的窘迫,赶忙问。
“401,最东边顶楼,西边顶楼也空着呢,送阁楼的,我看比较适合你。”吴雁南建议道。
石德厚又像吴雁南刚才一样,把心中的疑问逐个咨询了售楼员,最后果断而又轻松地说:“我要了。”
石德厚签完字,几个人就出了门。两个男人分别骑上摩托车,一会儿就上了黎明大道。夕阳悬在西天上,城市的光线还很好,天已不像中午那样热了,许多下了班的吃过晚饭的人都出来了,大道上便拥挤了起来。两个人骑着车小心翼翼地驾驶着,在他们的旁边,是往来穿梭的车流。
“嗨,嗨!”有人在叫。
两人看到马路靠中间有人骑着一辆红色的摩托车,从对面驶过来,是郑直。
“郑校长和我们打招呼呢。”石德厚说。
但他的话刚刚说完,只听见“咚”的一声巨响,郑直连着他的新大洲本田飞了起来,在空中划了一道不规则的弧线,重重地摔在了水泥路面上。撞他的大卡车一溜烟地往前开了。
“撞人了,撞人了!”有人喊道。
吴雁南感觉脑袋发懵,看一看石德厚,已经脸色煞白了。两个人对视了一眼,又慌忙地避开了彼此的眼睛,然后同时加了点油门,从倒在地上的人和车旁开了过去。
走了约一百米,两个人又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梅思月说:“也不知撞死了没有,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呢。”
“吴雁南。”“石德厚。”两个男人同时叫了对方一声。
“思月,你带奇奇站在这儿看着车,我们去看看。”吴雁南说。
“那像是我们的一个同事。”石德厚说。
在这人命关天的当口,梅思月当然听从男人的安排了。两个人把车在路边停好,就朝郑直倒下的地方走去。
可怜,我们这位调去一中的原西湖中学的第三把手,现在,生命因为与卡车以卵击石似的碰撞,危在旦夕了。石德厚蹲下去,把他扶坐起来,拍了拍他苍白的脸,叫道:“郑校长,郑校长。”
郑直已然深度昏迷,头耷拉在肩膀上,随着石德厚的摇晃左右摆动。
吴雁南不敢怠慢,赶快拦了一辆的士,两个人把满身鲜血的郑直抬进车去,司机明白是怎么回事后,就一路快跑把车开到了县医院。路上,吴雁南已给申建文打了电话,申建文让他俩赶快送郑直去医院抢救,家属由他来通知。
郑直被推进了抢救室,再过一会,他的妻子腐着腿跑来了,然后他的其他的亲人陆续来了一大堆。吴雁南和石德厚完成了交接,就要离开。这时候,从手术室里出来一个白大褂,吴雁南一看,呆住了,竟是胡秀明!他不知道,这胡医生主刀的手术,对郑直来说是好事还是不幸。
“谁是他的家属?”胡秀明看着手里的手术单问。
“我。”腐腿女人声音发颤地说。
“你来签字吧。”
“怎么样啊,医生?”
“要是早来哪怕十分钟,腿还有保住的希望。”
“那是要截他的腿了?”腐腿女子已经哭开了,她自己的腿不完整,丈夫又要成为没腿的人,这样的打击的确不是一个女人能够承受得了的。
“是,但你也应该感到庆幸,如果他晚来哪怕十分钟,恐怕连截肢的必要都没有了。”胡秀明面无表情地说完,把手术单递给了女人。吴雁南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男人知不知道睡在手术台上的那个人,曾觊觎他老婆的美貌,进行过百般骚扰?如果他知道,拿把手术刀,哧啦,划破郑直所有的动脉,岂不立马完蛋!
吴雁南和石德厚默默地转了身,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双双退出了医院,坐上一辆出租车,走向梅思月看车的地方。两个人的心情同样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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