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收在即,石大勇的父亲石有田作为大家长,指挥五个儿子把准备工作都做起来,包产到户了,家里的十三亩六分地迎来了第一个大丰收,镰刀一定要磨的快快的,地排车也收拾妥当,就等着往家里拉麦子了。
石有田家院子不小,当初申请宅基地的时候,也是因为儿子多,申请的比较大,占地足有六分,但房子少,也就三间半屋,其中半间是冬天当作厨房的草房,房子少,就显得院子特别宽敞。
没钱盖房子,也不能让院子闲着,就在院中种了几颗树,一颗枣树,一颗槐树,其他的都是杨树。杨树成材快,盖房子打家具都用得上。槐树开花的时候能给家里填个菜。种枣树,则是因为家里穷舍不得给孩子买零嘴,每年枣子成熟了能让孩子们解解馋。
中间的杨树下面,搭了一个简易棚,棚下垒了一个土灶,春夏秋三季做饭都是在这个棚下。
时近午时,石大勇的母亲孙秀芳领着二儿媳妇何小霞在棚下做饭,家里人口多,且都是正能吃的大小伙子,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家里何止一个半大小子,那是一小帮小子,吃起饭来,跟狼似的,不管哪顿饭都消耗不少粮食,晚上还好说,老家的习惯是喝汤,喝汤就是真的喝汤,基本没有稠的,因为吃过饭就睡觉了,不用出力干活,晚上吃稠的那是浪费粮食,粮食要等到早上和中午这两顿来吃。
烧了一锅水,孙秀芳倒了半盆瓜干面出来,用开水烫了,两人开始擀面条,瓜干面擀出来的面条发散,要是开水煮,下到锅里那是煮不成个的,一煮就碎,所以需要用蒸的,蒸熟后的瓜干面稍微一凉,用辣椒、蒜泥拌了,调着吃。
平日里,孙秀芳都是用瓜干蒸窝窝,随便炒个白菜、萝卜什么的,再烧一锅糊涂就行了,可舍不得做这蒸面条,虽说都是瓜干做的,但这个比较开胃,所以吃的多,蒸一锅跟本不够吃,最少也得两大锅,往往第二锅还没蒸熟了,第一锅都已经吃的干净净的,一屋子大老爷们端着碗等着第二锅熟,再则她也嫌麻烦,这两大锅面条擀出来,累的手腕子疼。
这不是马上就要收麦了吗,石有田安排了,这段时间的伙食一定要做的好好的,攒足了力气好干活。
何小霞把闺女放在小板凳上,让她坐在那里剥蒜,小女孩哪里坐得住,剥几瓣子就要起来跑一跑,转一转。
春梅今年六岁,此时正偎在母亲大腿边看母亲把面折叠好用刀切成一排排的黑面条,她咽了咽口水,可怜巴巴的看着何小霞:“娘,咱家啥时候能吃上白面面条啊?”
“啥时候能吃上?”何小霞搭着话,看都不看闺女一眼:“这你可别问我,去问你奶奶。”
春梅又颠颠的跑到孙秀芳身边,把自己的小身子靠在奶奶的的腿边:“奶奶,我想喝白面条,咱家什么时候能喝白面条啊。”
“想喝白面条了。”孙秀芳蹲下来,食指点点春梅的小鼻尖:“小馋猫,想喝白面条就赶紧去剥蒜,等大人都吃的饱饱的,力气攒的足足的,明天下地收了新麦回来,奶奶就给你擀白面条喝。”
“真的!”春梅很惊喜,那不是很快就能吃上白面了!春梅眼前全都是白面做成的好吃的,她马上得寸进尺的要求:“那奶奶的我还想吃白馒头,还想吃糖包子,都能吃吗?”
“能啊,只要你好好听话,等收了新麦奶奶都做给你吃,去吧,剥蒜去吧。”
“哎!”春梅高兴了,跑回小板凳那里开始剥蒜。
孙秀芳养活了六个儿子,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和闺女没缘分,当年她连小产的都是男孩。何小霞是孙秀芳娶回家来的第一个儿媳妇,一辈子没见过闺女面的她一直拿何小霞当亲闺女对待,春梅也是第一个孙子辈的孩子,心里面当然最疼这个孙女了。
按理说儿子娶妻成家了,要给儿子盖房子分家,家里穷,没钱盖,挣的钱连一家人的肚子都糊弄不饱,就是现在仅有的三间瓦房还是在老大的帮助下才盖起来的,二儿子石二成与何小霞结婚后也就是分出一间屋来让小两口一家居住。
家里三间屋是这样安排的,石二成一家一间屋,老两口一间屋,四个儿子睡一间,逢年过年石大勇一家回来,要不跟老两口挤挤,要不就回王英娘家去住,不过平时去王英娘家住倒也没什么,年三十和大年初一可不能去,自己的儿子媳妇过年再回娘家去住,那像什么话?大勇又不是上门女婿。
家里女人忙着做饭,男人倒清闲的紧,有点像黎明前的黑暗,今天散散心,放放假,明天开足马力老实的下地干活。
自从包产到户,地里有活没活,石有田都要下地巡视一圈,心满意足的欣赏自己家田地,看庄稼一点点从幼苗长到成熟。
这一片地就是一家人的根基,是希望,有了收成才会慢慢攒下钱,有了钱就能给儿子们盖房子,娶媳妇。
今天也不例外,一大早,石有田就下地溜达,放眼望去,田野里一片金黄,一阵风吹来,麦浪滚滚,发出“哗哗”的响声,成熟的麦穗颗粒饱满,掐几穗麦子放在手上搓一搓,攥了攥,放到嘴里嚼一嚼,满嘴都是麦子的清香,老汉满意的直点头,麦子熟了。
说他是老汉,实际年龄也不是很老,不到六十的年纪,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儿子多,操心多,就是显得过于苍老。
他头发花白,皮肤是古铜色中带着暗黄,上面深深地雕刻着一道道皱纹,两只深陷的眼睛,早已不复年轻时候的黑白分明,变得有些浑浊。个子不是太高,不到一米七的样子,细瘦精干,两只小蒲扇似的大手,骨节突出,长满了老茧和裂纹。
枣树下面有一个方桌,石有田和二成、三民、四福三个儿子一起喝茶聊天。石有田轻轻咳了一下,早上咸菜吃多了,有点齁得慌,嗓子不舒服,他端起茶碗,先咕咚咚的一气喝下半碗茶。老大知道他喜欢喝茶叶,每年回老家都会给他稍上几斤,没有茶叶的时候,就喝晒干的枣树芽,炒制后也很香,再不济地里的蒲公英泡茶也很好喝。
石有田用手掌抹了抹嘴上是水渍,开口道:“明天咱家就开始收麦,东西没有拉下的吧?”
二成提起大茶壶将父亲的茶碗注满:“没有,我检查好几遍了,没有拉下的,打谷场也早就整平了。”
石有田点点头:“那就好。”他把目光移向四民问道:“老四,你眼不好,白天多干点,晚上就不用你了,天一黑你就歇着行不。”
四民点点头“嗯”一声。
对于这个儿子,石老汉充满了内疚,四民小的时候生了病,长了一头的浓疮,家里没钱看,自己按老一辈的说法寻摸了一些草药给糊脑袋上,时间长了,疮倒是好了,可再也长不出头发来了,再加上他有鸡圩眼这个毛病,天一黑就什么都看不清。
自己是秃头,四民很自卑,常年带着帽子,人也不合群,总是喜欢自己坐在一边,他心里有怨恨,家里弟兄六个,怎么就他自己这个样子,他怨父母不给看病,任由他变成别人眼中的笑话。他自恃眼不好,干起活来就偷奸耍滑,时间长了,兄弟们都有意见了,没事就调侃他,说他是干啥啥不行,吃饭第一名。
他身上的负能量过多,给人的感觉就是整个人阴森森的,尤其是抬眼看人的时候,那个眼光仿佛就是冬日里的阴天,薄凉阴冷。
孩子大了,就是其他几个健康的孩子因为家里穷都说不上媳妇,四民这个样子以后可怎么办?石老汉想尽方法来补偿这个孩子,可他一个农村老头子,又有什么办法!唯一的出路还是在大勇身上,他早就和大勇娘商量过了,等大勇年下家来,让他想办法把老四接出去,给老四找个工作,那也算是一个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