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扬一脸不悦的样子,其中所因,唐顿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将笑意憋回去,摆出一副惶恐的样子,皱着眉头解释道:“不是,不是,您忘了。小时候长公主来府里,看见小的。说小的,头圆脸圆的,非要叫小的糖豆。长公主就是把小的当个小猫小狗,您何至于跟小的至气。”
裴扬也不是真的跟他生气,只是不满。这公主怎么对别人都不错。偏偏对他不好?不是要打他,就是要揍他?
“你说......我对公主不好吗?”
唐顿拍了下大腿,这么多年,这二少爷可算问到点上了。他家二少爷是个顶别扭的人,明明喜欢公主多年,却又不说。不说也就算了,还从小就欺负公主。说什么,是因为那宫中所有人都顺着公主,惯着公主。他就要做个不一样的,才能吸引公主的注意。这下可好,把人给吸引没了。
他看着裴扬认真问道:“您要不生气,我就说实话。咱们说好了,可真不能生气。”
裴扬挥挥手,示意他别废话。
“要我说,您当初那法子就不对。您见天儿地欺负公主,公主还以为您讨厌她呢。哪里会想到您对她好不好。”
裴扬心下一琢磨,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他这样做了十几年,一时间改不过来了......
他轻咳一声,“先去帮公主查查那个写书的是谁吧。记着,别动手。”
唐顿看着二少爷还是这幅端着架子,只能暗自叹了口气。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听不听可不是在他自己吗。
是夜,柔嘉长公主府里,钟漪已经换了寝衣,抱着双膝坐在床上。齐腰的青丝墨缎一般披在她的肩头。
她将下巴放到自己的膝盖上,若有所思道:“芝菡,我真的没有想过,杀完人,真的会害怕啊。我已经好久睡不安稳。再在这个宅子住下去,我怕是会疯了。”
芝菡将安神香点好,又将温度合适的汤药端来。这几日,公主又开始梦魇。汤药,熏香,都不管用了,她心里着急。也只能宽慰她,“公主快别瞎想了。裴大人不是给咱们想法子了吗。”
“他?谁知道他靠谱不靠谱。也就我哥信他。”钟漪接过药碗一饮而尽。这胡嘉述的药,苦得她都快麻木了。这几日胡嘉述在太医院不知道忙什么,说是要来换方子,却也不见人影。
真是一个个都不把她当回事。
钟漪释开自己的手臂,歪倒在床上,抱着一个小时候母后给她绣的布偶娃娃。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梦中,她看到父皇唤着她的乳名“一一”。父皇说,她是唯一的公主,唯一的掌上明珠。
他们咯咯地笑着,母后,父皇,哥哥们都在。所有人都围着她,给她编花篮,给她讲故事,给她骑大马。
好久,好久没有这样温暖的梦了。
钟漪的眼角留下一行泪水,再醒来时,已经成了泪痕。
“公主这一夜睡的好,睡的安稳。看来好事快来了。”芝菡喜盈盈地为她梳洗,看到她脸颊上的泪痕时,手指顿了一下。她吸了下鼻子,挤出一个笑容,“公主,我昨儿学了个新发式,我给您梳一个。”
钟漪木楞愣地梳洗完,只扒拉了两下早饭的米粥。再没进食。
这早饭还没撤下,门房就过来传话说,宫里来人了。
宫里来人了!钟漪来了精神,她提起裙子向门外跑去,难道裴扬的计策真的成了。宫里人来接她回宫了。
来的人是皇兄身边的刘公公,钟漪将心中的确定又深了几分。她平了平心绪,问他:“刘公公,可是,可是我能回宫了?”
这刘公公也算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现下也是心疼。他请了个礼,徐徐说:“陛下让奴才来给您传话,长公主殿下看看收拾下行李。找个日子,奴才派人来接您回宫。”
钟漪听到这话,微微一怔,而后顾不得许多。直接欢呼雀跃地跳了起来!她抱着芝菡不撒手,跳了好一阵。还在她的脸上亲了一下。
看着这长公主开心,做下人的也都开心。
“我不用收拾,我现在就走。宫里什么都有。”
钟漪深色的眸子看着刘公公,一脸稚纯。好像又回到了未出阁时,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
“哎哟,您怎么还是小孩子心性。咱不急,不急啊。进了宫啊,再出来玩就不方便了,您这几日把宫外,想吃的,想玩的。多玩玩。”
刘公公走后,钟漪还没缓过神来。总觉得这一切像是做梦一般。那么难说话的太皇太后居然真的松口了。想当年就连父皇都要惧她三分呢。
钟漪沉浸在喜悦里,嘴角扬起来后就再没落下过。她朝芝菡的脸颊掐了一下,“啊”的一声。芝菡的吃痛证明了这不是梦!
“哎哟,公主,你这又亲又掐的。我回头没了脸蛋,嫁不出去。公主可要养我一辈子。”芝菡揉着脸颊,眉眼笑得弯弯。
“养你!养你!你若嫁人,我给你准备十车嫁妆!”钟漪敲打着手背盘算着,“对了,咱们要回宫了,府里这些人自然是不能进宫的,多给他们些银两,就按,就按市价的三倍。”
手边没有纸笔,芝菡只拿心里记着。嘱咐完这些,钟漪更加兴奋起来,“刘公公说的对,咱们一会去街上买点宫外的好玩的。回宫带给嫂嫂和母后。”
她跳着脚小跑到书房,拿起纸笔,足足写了十张纸要买的东西。
芝菡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公主刚刚说要送走那些府里的下人,这会子又要买这么多东西。难道都要她一个人拿啊......
“公主,咱们是不是应该先做点别的。比如,裴大人......”
听了这个提醒,钟漪终于停下了笔。她太过兴奋,倒是忘了这个大功臣了。
她思酌了一会儿,却不知道该如何谢他。只说一句谢谢,太单薄了。要是送些东西,也不知道裴扬喜欢什么。
小时候,裴扬总是跟她过不去。和夫子打小报告说她瞌睡,装病不去听学,也会被他检举揭发。这人喜欢什么,她是真的不知道。讨厌什么,她倒是知道的。大概裴扬最讨厌的,就是她公主殿下吧。
不过也是,看那话本子上,世家子弟小时候被送进宫做伴读的,多数都讨厌骄纵的公主。
可她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裴扬讨厌她,那他为什么上一世会主动要求为她验尸,为什么这一世又极力帮她和离?
如果是不讨厌......那就是喜欢?不不不,这肯定不可能。
钟漪晃晃头,将这个可怕的想法从脑子里晃了出去。她犯了难,不知道如何感谢裴扬,只能求助芝菡。
得了芝菡的主意,他们驾车去了靖远侯府。
车到了靖远侯府门前,钟漪却迟迟不肯下车。在车里踌躇不决,只是问芝菡道:“这样好吗?”
芝菡自然点点头默许。钟漪吸了口气,才下了车。
小厮扣了扣门,侯府门房见到是上次来剪二少爷头发的长公主。倒吸了一口凉气,以为她又要来做什么。
“小人叩见长公主,二少爷,他,他不在家。”
钟漪看着这人颤颤巍巍的样子,是被她上次的行径吓怕了。她伸手想扶跪在地上的他起来。谁料那门房更是吓得扬倒在地上。
“您放过小的吧。二少爷去了金银阁,给老夫人拿六十大寿的头面去了。”
钟漪也只能挥挥衣袖说:“本公主知道了,起来吧。”
上了车,她也是气恼自己,虽说报了仇,解了恨。但这乖张暴力的长公主形象,怕是消解不掉了。以后人人都会以为她是个母夜叉......
也不知道这,是福是祸,是喜是忧。
到了金银阁。她一眼就瞧见了唐顿的圆脑袋。
走上前去一问才知道,裴扬在二楼。
裴扬见到公主今日红光满面的,看来是真的开心了。
他抿唇一笑,问道:”公主是来买首饰的?“
钟漪黑漆漆的眼珠子转了一下,点点头。又对他说:”我找你有事,借一步说话。”
她将裴扬带到走廊处人少的一侧。
“自我和离开始的一切,其实都少不了你帮我。真的应该好好谢你。”
钟漪捻着裙边,还没说出下文,就被裴扬打断:“臣是为陛下解忧,公主不必谢臣。”
“不行,不行,一定要谢的。我不喜欢欠别人的情。这样,我可以答应你三件事,什么都行。只要......”钟漪摊开手掌,掌心平铺着三根小珠钗。
裴扬一把拿过来三根珠钗,一点没有客气,一侧的嘴角翘起,“公主放心,我定不会提过分的要求。”
钟漪看着他丝毫不客气的样子,心里打起鼓来,“你心眼多的很,我还没说完。”
可那人耍起无赖来,“这东西都在我手里了,公主就不必说了。”
钟漪憋着一口气,攥紧了拳头。芝菡提的这个主意,她就觉得不靠谱。裴扬的心眼几十窍,万一提些过分的怎么办!
可她怎么也要有些诚意地道谢。只能把这口气咽下。下楼挑首饰去了。
她拿起一支玉雕的桃花簪,还没看仔细。
耳后就传来一个讨嫌的声音,“公主的眼光,果然向来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