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太宗经过千难万险,创下我大宋江山,又有多少代先辈励精图治才传至今日,天下人都以为得了天下,成为高高在上的皇帝便犹如神仙,其实不然,为君者必要殚精竭虑,又岂有逍遥之日啊!”皇上不禁叹道。
他先是看了看赵璩,然后目光又落在赵瑗,说道:“剿魔之战虽然已去之远矣,如今即便有人提起也不过是一番谈资,但对于我赵家子孙意义却非同寻常,你们二人可放在心里,不可对外人传扬,他时……若是身居高位,定要以史为鉴!”
赵璩眨了眨眼,也不知道听没听懂,但肚子却“咕噜噜”的响了几声,他咧了咧嘴,朝皇上笑了起来,见皇上并没有什么严肃表情,这才从桌子上拿起了一个苹果,一边吃着一边跑了出去。
赵瑗仍坐在那里,表情肃然,思索一会儿之后才缓缓问道:“陛下,那个人……真的就是如今人们所说的那般,杀人嗜血,恶贯满盈吗?”
皇上一听,有些不悦,但还是耐心道:“魔为何被天下人视之为魔,自然是因其言行皆逆天下人心,要不然就算是太祖皇帝威势如何隆重,也未必就能号令天下武林,发动一场好日持久的剿魔大战,现在想来,当初他答应相助太祖收服江山,为的也不是什么立功封侯,而是……改变整个天下的人心……”
“你如今年纪还小,自然不懂得这人心为何?世有忠臣良将,或可共赴国难,但能不能一成不变,保守本心,那便是人心不可测的地方了!”
他说到这里,不禁苦笑道:“说来说去,我又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呢,哎……朕大概真的是心中积压了太多的忧愁,一时间竟忘了你们两个都还只是个孩子,又何必跟你们说什么人心呢?”
这时候,皇上看到一个瘦入猴子的小太监已经在门外等候了许久,于是问道:“何事?”
那小太监一直躬身侍立,连头都不敢轻易抬起,这时候见皇上问话,才向上翻了翻眼珠子,又赶紧低下头去,答道:“陛下,崇德殿诸位大臣已经到齐,都在候着陛下了!”
皇上恍然拍了拍自己的头,说道:“朕跟你们两个说话竟一时忘了时间,让众臣在大殿里等候朕一人,实在是不该,好了,快为朕更衣……”
他起身正要离开,又转过头去,看了一眼伏地而拜的赵瑗,努了努嘴,说道:“瑗儿,你也要常跟璩儿一样到后宫中为皇后请安才是!”
赵瑗拜道:“赵瑗遵旨!”
皇上走后,赵瑗才缓缓起身,望着一群人太监宫女簇拥下离开的皇帝,他不禁出神,自言自语道:“一个功臣为什么会变成了举世不容的魔教之人,难道他的身份太祖和身边的群臣之前竟一丝不知?”
“还是说他真的仗着功绩想要做出什么即便是千古名君也无法容忍的事情?可是除了篡夺皇位还有什么能让太祖完全无法为其留下一条活路,而是发动了一场轰动天下的剿魔大战!”
“哎……可怜我大宋朝竟因为一个人之故定下了一条重文轻武的国策,要不然……要不然也不会自太宗朝以后便历代纳贡于周边小国,太祖皇帝若是也能知道今日的局面,会不会觉得是自己做错了呢?”
这时候,门外传来细细碎碎的脚步声,他赶紧踱
步过去一看,原来只是个小丫鬟从此经过,他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这才发现刚才自己的那些想法是如何的“危险”。
连后世帝王都要遵从不敢质疑的太祖定下的国策,自己一个微不足道的皇室子孙居然敢把心里的想法自言自语的说出口来,这些话若是被有心之人听到,再传到别人耳中,自己怕是便成了个“妄议”祖宗是非之人,别说当今皇上不能留下自己,恐怕就连满朝文武都会群起而攻之。
但是,人心实在是一个难以控制的东西,有些想法一旦开始了就很难再停下来,哪怕那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先辈所定下的“规则”。
翻阅大宋朝的历史,在开国之初,留下过无数开国功臣之名,其中赵普、石守信、高怀德、张光翰、王审琦皆深刻史书,唯有那位曾经为太祖和大宋朝江山的统一立下过千秋功业的人物未曾留下丝毫痕迹,可按照当今皇上的说法,那个人之能不论智谋还是武功或许都超出一应功臣,是他们所不能及的人物。
那人曾经辅佐太祖称帝,不但作为左膀右臂,两人更是以知己论交,可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太祖开始对其忌惮,然后又从忌惮转向毅然剿灭?
据传当初太祖曾诛杀多名史官,而后又有以“杯酒释兵权”收缴武将兵权,从此之后更是为后世帝王定下足以影响大宋历代在与周边各国相互局势的一条策略,那就是“重文抑武”,这是千百年来的朝代史中从未有过的现象。
至于这一切到底是出自太祖集权之心还是曾经的某个人对他所产生的深远影响,如今自然已经无从考证,就连史书上也找不到任何端倪,唯有那段历史或曾有过人为抹去的痕迹几乎是不争的事实。
……
崇德殿上,百官欢聚一堂,钟鼓鼎罄之声悠悠而来,穿着轻纱舞裙的伶人翩翩起舞,犹如迎风展翅的翠鸟,于林间、枝头上演一场极其曼妙的舞技。
有老大人端坐于席间,几杯酒下肚之后,耳边只有“靡靡之声”,眼前身材曼妙的伶人飘飘荡荡,不禁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儿,在心中却还在盘算着祝寿之词。
皇上也极是高兴,他目光却没有在起舞的众舞姬身上,而是看了看两侧分立的秦桧、汪伯彦与岳飞,其间秦桧竟又主动与岳飞对饮,他看了不禁面露喜色。
“咦……”
“陛下可是在找韩老将军?”萨公公最是了解皇上心思,知道他在人群里看来看去明是在找人,然后又情不自禁的发出了疑惑之声,赶紧上前躬身问道。
皇上微微点头,并没有说话,而是等着萨公公说下去。
“韩老将军已在嘉明殿等候,他说如今自己还是戴罪之身,虽知晓陛下隆恩之意,但着实不便出现在这里!”
皇上不禁“哀叹”一声,说道:“也罢,难得他那样的脾性也能有所收敛!”
……
嘉明殿外,一个身材伟岸却穿着布衣的老者站在栏杆前,手扶栏杆,望向夜空上灿灿明月。
明月如水般清冷又皎洁,披在普通的布衣上,仿佛与他满头的银发交相辉映。
许久未曾出门的韩世忠头发又白了许多,看起来也比曾经还要苍老,他笔直挺拔如松的脊背似乎也变得有些佝
偻,完全不像那个指挥千军万马阵前厮杀的大将,更像是一个经历了岁月后满载苍老的老人,如果不是知道他就是韩世忠,甚至都不会有人将他跟那个纵横沙场决断生死的老将军联系起来。
望着远处灯火辉煌如昼的宫殿,更远处是昏暗如星的临安城万家灯火,好像是一条无边银河里的小小星斗。
他长长的吐了口气,那口气与眼前的夜幕交融在一起,再也没了踪影,就像他心里虽仍有不甘,但从被牵连刺杀秦桧妻女的案件而遭革职起,这宫廷内外、千家万户便与他再也没有半分牵扯,在其位谋其政,不在其位只有各安天命。
这些日子里,他每日坐在折断的那棵大树下,时常回忆当年与爱妻梁氏相识到一起征战沙场的种种,满心感慨,可惜自己一心只道沙场上建功立业,如今爱人已逝,反倒落的个半生孤寂。
没有羡慕那觥筹交错、前程官途,也没有愤怒于满朝文武只顾朝夕不思进取,只是多了几分宁静之意,这对于似韩世忠这样耿直火爆性情的人来说可谓实属不易。
“夜凉了,易侵衣衫,终究是老了,寒气入体便要生上一场大病……”他摇摇头苦笑着自言自语道。
他刚要转身,低着头想要朝嘉明殿走去,哪知道身后竟站的有人。
原来他身后站着的竟不只是一个人,萨公公正搀扶着皇上站在那里,而在皇上身后侍立着的是秦桧和韩世忠还有老宰相汪伯彦。
韩世忠大惊,他实在是没有想到,自己久经沙场,一时出神竟没有听到有人悄然接近,这若是在战场上可是大忌。
他赶紧跪倒在地,伏地拜道:“罪臣韩世忠不知陛下驾到,一时胡言乱语望陛下恕罪……”
皇上因为众臣庆寿,大是高兴,虽是大病初愈,但也喝下几杯酒水,脸色越发红润,本来有些昏昏之意,在萨公公的搀扶之下才顺利走到嘉明殿来,一眼就看到了手扶栏杆抬头仰望叹息的韩世忠。
在他眼里,韩世忠一直都是那个性情火爆的人,即便是当着自己的面,只要他心中所想就一定会言无不尽,哪怕明知道会让自己心生烦扰也在所不惜,在很多人看来他这是仗着半生所立下的功绩加之“苗刘之变”时有勤王救驾之功才敢如此放肆,屡次觐见参他,可是自己却只当他是武人脾性,便把那些奏折压下。
就是这样的韩世忠,仿佛又越挫越勇,他虽然已经过了天命之年,但身材依旧宽大挺拔,跟曾经那个屹立于沙场上的大宋“战神”并无太大区别,可今天一见,他竟好像老了许多,就连满头长发也大多变成了银丝。
眼前的老将军身穿朴素衣衫跪在面前,仿佛变成一个写满沧桑的老人,让皇上不禁感到动容。
“韩老将军……是朕……朕对不住你啊……”皇上身子轻轻颤抖,他甩开了萨公公扶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俯下身子,双手托住韩世忠的肩膀。
“只是数日不见,老将军怎地……怎地头发却都白了?”
听的出皇上是触动了心绪,韩世忠宽厚的身子也有些颤抖,他抬起朦胧的双眸,那一瞬间好像老眼昏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
“陛下,罪臣终究还是老了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