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离去之后,四叔告诉洛北,这些人都是前来治病之人,言谈举止有时候虽然看起来有些怪异,但都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人在经历了病痛折磨之后,大致就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了,这些事在这间院子里不知看过多少,所以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洛北明白,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想起中毒未醒的小婵姐,他也时常一个人出神发呆。
他问四叔自己怎样帮助万神医治伤,四叔笑笑,告诉他今夜先去好好休息一晚,什么也不必做,也什么都不用想,一切等明天再说。
所以,洛北带着心事来到安排好的房间里,这间屋子并不大,就在前厅去往大门方向不远处的地方,屋子里的一应设施都很齐全,陈设不算华丽,但简单中又透着精致和细腻。
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大院子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一个的小天地,这里不仅是房间布置的很好,出门之后还是一个小院落,四周是竹子围好的篱笆,里面摆放着许多盆景,篱笆之外是一圈很茂盛的翠竹,竹叶鲜嫩,看起来很是怡人。
尤其是夜晚,月光洒下,安静的银辉下,这样的小院子里更显得优雅怡然。
洛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一轮银月,双手托着下巴,想起了山上的时光。
山上的月色与这里的有些不同,清冷,但也独特。
他忽然有些迷惘,因为除了等待万如海出关,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好心的神医重伤,小婵姐也仍处于昏迷之中。
“哎……”他轻叹了口气,眼睛里露出倦意。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洛北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跟他所住同样的院落里还亮着灯。
好像有两个人在为什么事吵架,其中一个男声,另一个则是女声。
这时候,男子的声音猛然提高,但声音有些软绵无力,没说上几句,就变成一阵阵咳嗽声。
两个院子距离不远,但也不近,所以洛北虽然能听到吵架的声音,可又听不清到底吵的是什么。
男子一阵咳嗽,女子的声音就变得低了很多,好像很紧张男子的样子。
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声音听来,洛北能猜到应该就是康氏兄妹。
夜晚的风声渐大,天上乌云乍起,遮住了月光。
院子里的翠竹在风中迎风而舞,这一刻,像极了山上那片树林。
风起时,云飘远,树影摇曳如昔如梦。
洛北从心底感到有些羡慕,即便吵架,兄妹间的感情也不会因此有丝毫妨碍,最后又都会变成互相之间的关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情感更真挚,更令人羡慕呢。
这时候,房檐上一阵轻响,洛北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上面飘过。
当他抬头去看时,就看到了一个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一天的家伙。
大白轻飘飘的从房檐上跳到矮墙上,又从墙上窜上篱笆顶,就这样三两下就来到洛北坐着的台阶上。
它抬起猫爪在耳朵上挠了挠,然后低低的叫了一声,便丝毫不管洛北,自顾自的向屋子里走去。
洛北苦笑,对这个家伙真是无话可说,它好像从来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样,就是对云沧那样的高手也是恶脸相向,倒是一起走过一路,对蟾月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他早就已经习惯,不能以常理去看待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很难想象,活跃,懒惰,聪明和满满的好恶之心竟然集中在一只猫身上,真的算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洛北哑然。
天色已经很晚,云层渐厚。
他望了望天边,月亮已经隐身在乌云之上,想想寒宫里的仙子大概也该回去休息了。
“今天晚上应该会下一场雨吧?也好,就让初秋的新雨清干洗净这一路所有的尘色,明天或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然后起身。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发现刚刚还在吵架的康氏兄妹已经没有了声息,于是又侧过头向旁边的屋子望了望。
他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在康氏兄妹所住房间的窗外。
那黑影的头顶差不多是跟房檐齐平,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贴在窗子边,好像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幽灵一样。
洛北不禁觉得背后冒起了一阵冷汗,夜深人静,一个浮在窗边的黑影,任谁也会忍不住心生恐惧。
可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响声从房子后面的树林里传来,转眼没入黑影当中,快到洛北根本没反应过来。
只见那黑影一阵微微的摇晃。
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康氏兄妹屋子里的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没过几秒钟的时间,从门中蹿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洛北隐约可以看出,那正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康雨,她穿着一身紧身衣,手里提着一把长剑,看起来颇为气愤的四下里查看。
他被康雨的举动吸引住目光,等他再回过头时,那个浮在窗边的黑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北有些不相信,就是一眨眼的瞬间,黑影竟然就已经消失无踪,他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仔细想想也并不可能,看康雨的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黑影消失,自然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康雨手里紧紧握着长剑,见四下无人,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子却转向挨着他们所住小院的不远处。
那里也是一间几乎相同的院子,但没有一丝亮光。
稍稍伫立之后,康雨又返回屋子里,洛北听到她用力关紧房门的声音。
洛北静静的看着大院里一个个优雅别致的小院子,心想,静谧的夜幕下终究还是隐藏了太多为人所不知的东西。
这时候他想起云沧和蟾月的对话,他们说: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偷盗乃至烧杀掳掠之事本就十分猖獗,人命都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这就是乱世命贱的道理。
但洛北实在是想不出,即便世道艰难,又有谁能忍心来搅扰这里的安宁?
不知道万神医救治了多少人,大宋,大金,亦或是辽国,然后才能在这样一个战乱之地保有一块净土。
难道来的人并不是针对万如海,而是康氏兄妹?可是……
洛北实在是想不明白,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刚刚那一幕也实在是有些吓人,就连现在那个悬着的黑影好像还始终在洛北眼前一样。
这时候外面的风渐渐息了,雨滴缓缓落下,这场雨终于来了。
没过多久,雨滴便越来越浓密,渐渐变成了一张大网似的雨幕。
细雨如丝,打在地面上,竹叶间,响成一片。
在这个原本安静的夜幕里,突然添上了一首奇特的乐曲。
洛北回到屋子里,大白从床上跃起,一下跳到他怀里,大概是一天没见,一人一猫竟变得十分亲昵。
闹了一阵,大白才算消停下来,毫无顾忌的躺在床的正中间,没过多一会儿就像个人一样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洛北只能躺在床边上,才发现蜡烛还没有吹灭,只好再次起来,他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雨已经下的很大。
翠竹在雨中随风摇曳,一场秋雨一场寒,风从半掩着的窗缝中吹进来,一股寒意让洛北一缩身子。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大白,然后把窗子关好,吹熄了蜡烛,然后摸着黑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外面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在阵阵雨声中,好像还有一串串清脆的风铃声传来。
清脆入耳,即便是风雨声中也能分辨的真切。
风铃声在洛北脑海里渐渐模糊,然后风声雨声也渐渐模糊,直到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时,他就已经进入梦乡。
……
在一片茫然无际的沙漠之中,虽然没有了白天似火的烈日,但夜幕降临之后,凛冽的寒风几乎能割断藏在衣服里的骨头。
沙漠如海,上一刻还沉寂安静的黄沙,在清冷的月色中,会突然变成汹涌的暗流,哪怕是一支千军万马的部队,在这里如果不懂得生存的技巧,也随时都可能葬身黄土。
在一处土丘下,两个人围坐在火堆前,一个全身黑衣,一个则是完全相反的白衣。
这两个人正是送洛北到达开封后不辞而别的蟾月和云沧。
很难想象,没有几天的时间,他们两个就从开封城来到了极西的沙漠当中。
云沧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扒了扒火堆,让火燃的更好些,顺便又填了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干木头。
“沙漠这么大,好像每个地方都一样,沙漠之眼瀚海之心到底在哪里?不会真像方靖舟说的那样,这个说法本身就是假的吧?这月亮可很快就会圆了!”云沧有些没有底气的说道。
蟾月抬起头,望向天空上将圆未圆的月亮,眼睛里闪烁着如月光一样的光辉。
“我相信他……”
“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说谎……”
蟾月的声音很低,但却坚定异常,不容置疑。
云沧幽幽的叹着气,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人足迹几乎踏遍千山万水,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仍然像是一个谜团,谜底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丫头,他可能真的已经放弃了。
有时候他也在想,放弃难道真的不好吗?自己可以悠闲的去钓钓鱼,蟾月也就不必整天把心事藏在心里,或许她也可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啊,空活了这么些年,即便像他们这样体质特殊能有普通人无法比拟的生命长度之人,也该轻松的去过对自己更有意义的生活啊!
云沧笑了,笑的很无奈,虽然蟾月从未说过,但他知道,那个人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即便那人的目光从未真正在她身上停留过,可对于一个崇拜英雄年纪的她,他就已经成了一切。
何况,他真的是举世无双啊……
沙海之中,无边无际的黄沙在悄悄滚动,犹如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
寒风如刀,可端坐在沙丘里的云沧和蟾月好像根本不受影响。
月光从万丈高空下垂落,照在每一寸大地上,亘古以来从未变过,难道这不是一种无情吗?
蟾月从怀里拿出那支翠笛,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断断续续,迎着沙海,迎着寒风,就像是一只逆风而行的海鸟。
不知道能不能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穿过那片黑暗的礁石。
又或是,在风雨之中,跟着风暴和海浪一起沉入海底,回归蔚蓝。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