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无邪不住地“吞吃”着山水灵官的金身碎片,着实让王元宝吃了一惊,原以为只是一件死物的思无邪,如今却实打实地显露出戏文本子上那剑仙通灵飞剑一般的灵性。
这如何能不令王元宝吃惊,但更多的却是惊喜,看多了戏文本子,心中自然会自然而然地有了幻想,哪个少年郎不愿意自己能够御剑乘风来,除魔天地间,这等快意潇洒,只怕给个皇位也是换不得的。
王元宝看着不断在金身碎片之中穿行“吞吃”的思无邪喃喃自语道:“这是真的吗?我没有在做梦吧!”
很快,王元宝就确定了自己不是在做梦,思无邪似乎是感受到了王元宝的惊诧,小半的山水灵官金身碎片已然入了思无邪的“肚子”里,留下的,也约莫不过百十枚山水钱。
思无邪泠然飞回王元宝腰间的剑鞘之内,锋锐的剑气划过王元宝的指尖,竟然隐隐作痛,一抹血色浮现。
剑修淬炼飞剑的法子,不过是砸山水钱,奢侈如上五境的,则是用春秋乱世之时遗留下来的拜将台碎片打磨飞剑,而如同王元宝这般,以山水灵官金身碎片淬炼飞剑的,除了王元宝,这森罗天下只此一人。
王元宝心中的震惊比之指尖的疼痛,要高上万分,这就像是一个沿街乞讨的乞儿,捡到了了一只平平常常的破碗,没有放在心上,猛然给明眼人认出,手中的破碗是世间最为稀少的龙泉官窑。
摘下腰间的养剑葫,王元宝喝了一口酒,烈如火线的酒水落入五脏六腑,心中的那份震惊与惊喜,给炽烈的酒水压制住了许多。
瞅着眼前足以让修行人为之疯狂的一堆山水灵官金身碎片,还有老道人的尸首,王元宝不由得头疼起来,金身碎片还好说,不过是身上的书箱重一些,但这尸首,总不能也背在身上不是?
再说,与老道人一同的圆脸小道童小圆还在山谷之外,王元宝和老道人一起进入山谷,结果只有王元宝一人出去,且老道人心窍上的剑伤,更是麻烦。
念及至此,王元宝愈发头疼,不过手上的动作却是丝毫不慢,一堆山水灵官的金身碎片原以为会跟金银一般沉重,但是真实的重量,却是远远出乎了王元宝的意料。
这足有百十枚山水钱的金身碎片,竟然还不及书箱之中的书册重。
山水灵官的金身日日受香火供奉,山水灵气的蕴养,原本金银铜铁的杂质尽数给这香火与灵气摒除殆尽,剩下的,便是这灵气加持的金身。
王元宝收起了这堆金身碎片,而供桌之上,还遗留着山水灵官掌控一地山水气运和代表着告身凭证的官印,七品的灵官,官印之上蹲坐一只白虎,这是品阶的象征。
没有去拿这官印,王元宝不是那等见财眼开的人,儒生模样的灵官与嫁衣阴物鬼魅女子这二人虽然有错,但却到底也是可怜人,为了自己的孩子,成了这般的危害一方的妖孽。
一村百姓何其无辜?不过罪魁祸首已死,二人也消散在这天地之间,两者,莫不相欠。
官印留下,总归是要给那儒生模样的灵官留个香火,即使再封正的灵官,也是得承儒生模样的灵官的香火衣钵。
王元宝能做到的,也只有这些。
王元宝叹了口气,他初次进入江湖,遇见的却都是这般光怪陆离之事,那戏文志怪本子中的阴物鬼魅,山水灵官,纷至沓来,而这些原本是戏文本子之中的人物的故事,不由得令人唏嘘。
拿起老道人手边的金线罗盘,王元宝踏出了灵官庙,他心中有了决断,人是他杀的,这解释也不必以谎言盖之,实话实说,才是最重要的,再说,王元宝杀老道人并没有愧疚,既然没有愧疚,又何必去做那些骗人骗己的无用功?
莫问前程有悔,但求今生无愧。
江湖,本就是一个大杀戮场,今日你杀我,明日你便死在了我的刀下,这就是江湖,快意恩仇听起来逍遥自在,但是揭开那遮掩的外衣,其中的龌龊,不是外人做是非观所能够解释得清楚的。
杀人者,人恒杀之。
王元宝杀老道人没有愧疚,对于小道童小圆,他不会隐瞒,既然自己杀了他师父,就不会畏惧他来寻仇,这在江湖中是天经地义的,没有人能指摘什么。
踏出灵官庙,王元宝深吸一口气,将胸中的血腥气尽数驱散,没了阴物鬼魅,也没了山水灵气的禁锢,委实清爽,只是尘埃之中的腐朽气息,还是让人不舒服。
断壁残垣,枯骨荒草,这繁华落幕之后逃不开的结果。
山谷之外,姜阿源牢牢地握着手中的匕首,而韩慎则是一副你是截道山匪的表情,这让小道童小圆很是沮丧,他自打记事以来,面对的就是老道人,跟同龄人,几乎没有交谈过,见到姜阿源与韩慎,不免想要上去搭话,但却给两人提防的作态给吓了回去。
不过也是,无论是出门在外,还是行走江湖,谨慎总是没有大错,江湖的水,都是给一辈辈无名江湖人的血填入而幽深的,小心无大错。
小道童小圆百无聊赖,望着山谷,他心中所想的却不是老道人能够平安回来,而是想让他死在那阴物鬼魅手中,老道人与他虽然有着师徒之名,却丝毫没有师徒之实。
老道人引以为傲的符箓之道,从来不让小道童小圆观看,好在小圆趁着老道人不注意,偷偷学了些画符的手段,却不敢轻易显露出来,老道人每日里,都得要喝上小圆的鲜血一碗。
旁门左道练气士,确实也有以元阳未泄的少年人精血练气的法门,只是太过阴损,知道的人又寥寥无几,而老道人正是其中之一。
每日一碗血,也成了雷打不动的习惯,但是习惯也终归是有厌倦的一天。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小圆倒是想亲手了结老道人,但是,这也只能是想想而已,老道人进入山谷除妖,小圆最清楚不过老道人的嘴脸,说是除妖,其实是为了山水钱财。
“真希望那老货死在阴物鬼魅的手中!”
就在小道童小圆暗暗腹诽的时候,王元宝走出了山谷,眉目间尽是疲倦之色。
姜阿源与韩慎忙起身跑到王元宝身旁,焦急且关切地看着王元宝问道:“你没事吧?!”
两人的关切如春风拂面,疲倦为之一清,但是王元宝身上的血腥气却令姜阿源不住地皱着鼻子。
王元宝笑了笑,摸摸姜阿源与韩慎的头道:“没事,你们先等一会儿,我得把事情了解了。”
说着,韩慎还要追问王元宝山谷之中的事情,却给姜阿源一把揪住耳朵,生生拖走,两人进入山谷,却只有一人出来,要是再看不出,那不是傻子就是瞎子。
小道童小圆见挎剑少年向着自己走来,呼吸急促,迎面而来的血腥气令人不寒而栗,小圆隐隐猜到了一些,这挎剑的少年只怕是看出了老道人的诡计,要来杀人灭口了!
“别杀我!这都是那老家伙一个人的主意,不管我得事!!饶命啊!”
话音未落,小圆就跪在了地上,不住地求饶,好汉不吃眼前亏,再说这可是关系着自己身家性命的事,尊严算得了什么,男儿膝下有黄金,只要能救命,别说黄金,就算是有皇位也可以跪下。
王元宝给这突如其来的跪拜求饶弄糊涂了,不过听到小圆的求饶,才知道他是会错了意思。
不过这求饶跪拜,着实令人不喜,气节比之性命,在圣贤书中可是极为重要的,天地父母皆可跪拜,给旁人跪下,这着实是软骨头。
不止是王元宝,姜阿源与韩慎也鄙夷地看着跪在地上求饶的小圆,这样没骨气的人,就是在哪里也是不能成事的,就算是净身入宫,也是白搭。
王元宝忍着心中的鄙夷,道:“你师父,我把他给杀了,这是你师父的东西。”
说罢,王元宝把手中的金线罗盘和《符箓真解》放到了小道童小圆的面前。
不知怎的,小圆双肩不停地耸动,似乎是哭了。
王元宝默默起身,人被自己杀了,若是不让人家的徒弟一表悲绪,岂不是太过霸道。
“走了,再不走我们可是又得在野外露宿了。”
王元宝招呼了一声姜阿源和韩慎,向着山谷之中走去,山谷灵官庙后,就是通往沣水国都城的官道,天色已经西斜,若是还不走,只怕今夜是要在灵官庙中过夜。
韩慎苦着脸道:“能不能再歇会儿,好累啊!”
王元宝暼了眼耷拉着脸的韩慎道:“你怕鬼吗?”
韩慎不明白王元宝为什么这样问,疑惑答道:“怕啊。”
笑了笑,王元宝道:“你要是再不走,就把你扔进闹鬼的灵官庙里去。”
姜阿源拍了拍韩慎的肩膀,朝着王元宝追去,今天的事,肯定会很有意思,姜阿源可不想什么都不清楚,这可是要比戏文本子和说书先生写的和讲得有意思得多。
韩慎苦着高喊道:“你们俩等等我!”
小道童小圆还跪在地上,原本耸动的双肩,变成了周身的颤抖,泪水沿着脸颊纷纷而下,打湿了土地,没有人愿意卑躬屈膝,天地父母才可跪的道理,谁人不懂,但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念想,小圆做了。
可结果呢?
老道人真的死了,他以后该怎么办?
如果说杀了老道人是小圆的念想,也是他卑躬屈膝活下去的唯一念头,如今这个念想如同灯火骤然湮灭,心中的那仅有的一点光芒也湮于黑暗之中,他不甘心啊!
自己卑躬屈膝了十数年,却不及旁人的一剑,世间的事哪有这么好的!
小圆抬起头,望着王元宝等三人远去的方向,眼中充满了怨毒和感激,他怨恨王元宝杀了老道人,感激他把老道人的《符箓真解》与金线罗盘留下。
“等着吧,迟早有一天,我会把你给杀了,老家伙跟我的恩怨,谁让你来了结的?!”
小圆紧紧握着手中的《符箓真解》和金线罗盘,冷笑道,他对于老道人的恨,尽数转移到了王元宝的身上。
或许荒诞,却又是真实的。
世间,本就是这等荒诞与真实的结合,看似荒诞,其中的真实却又令人不得不去荒诞,小圆站起身,朝着山谷不同的方向走去,那是属于他的道路,一条,毕生都要去践行的道路。
身影在山野大道之上,分外寥落。
此刻小圆的脸,却是跟儒生模样的山水灵官的脸重合起来。
没了阴物鬼魅截道,这二百里的道路,走得极为顺畅,只不过韩慎的叫苦,还是接连不断,好在姜阿源与王元宝都习惯了,并没有放在心上。
经过一处城镇时,王元宝买了一头刚刚成年的驴子,给姜阿源与韩慎当做座骑。
行脚的路程倒是快了不少。
骑驴的,识字看书,学着道理,走路的,练拳走桩,背着书箱,像极了负箧游学的书生,但却一身短打装束,腰间挎着长剑倒像是游侠。
千百里的路途之上,这也是一道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