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西庄陵园。
这里是离市区最近的陵园。
当年雷军的父母双双离世,年迈的父母为他们料理了后事,自然也没有条件为他们买上一块墓穴。租了个小格子,让夫妻二人的骨灰盒放在一起。
到他们离世,雷军还那么小,后事都是民政给办的,好歹一烧,也放在了小格子里。彼此离得不远。
雷军长大些,清明的时候就会来扫墓。每次都带着郭凯森,两个孩子,抱着四个骨灰盒,找个安静的地方烧纸。
开始的时候,雷军会哭。郭凯森也哭。后来雷军不哭了,郭凯森还哭。
等到雷军踢了职业队,有了钱,立刻给父母和爷爷奶奶买了地,立了碑。
迁坟下葬的时候,他还找了专门办白事的公司给做了场法,郭凯森跪在那里一个劲儿的念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你们好好的啊,我和哥哥都熬出来了,以后可以给你们烧更多的钱了。你们就大手大脚的花吧。”
雷军一句话都没说,也没掉一滴眼泪。他没有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的相片,墓碑上的相片,就是他们骨灰盒上登记的照片。模糊又难看。
忍不住摸摸爸爸还有妈妈的脸。
“妈的,一点都不好看。其实爸爸特别帅,因为我爷和我奶就特别好看,老了以后还特精神。我妈就更别说了,大美人——我都不懂收藏一张家人的相片,真够傻逼的。对不起啊!”
一句对不起,让郭凯森好几年没掉的眼泪又来了。
他的眼泪一下来,突然又风又雨。
请来做法的人都走光了,他们也没走。那天他们俩陪着四位长辈,呆到日落西山。
如今站在雷军父母还有爷爷奶奶墓前的林丰也红了眼眶。
姑姑姑父好年轻啊!那个时候他们也就三十出头,应该比自己还要年轻吧。
该是怎样的心情,能这么决绝的抛下所有,义无反顾的共赴黄泉呢?
林丰比林悦大了10多岁,父亲走得早,长兄如父,林悦从小对林森非常依赖。上学工作,都要听哥哥的安排。
可在婚姻恋爱上,一向听话的她却忤逆了林森。把海关的工作辞了,自作主张背井离乡嫁到这里。当时把林森气得,把过来接林悦的雷玉江打了个头破血流。
当时林丰已经上初中了,特别记得当时的那一幕。姑姑虽然很害怕,但却态度坚决。就算断绝关系,也要跟雷玉江走。
林森的脾气也上来了,任母亲如何劝阻也不行。走可以,以后就别再进林家门!
林悦二话不说,跪下给母亲磕了个头,拉起雷玉江就走了。
从此以后真的就没再进林家的门。
拿出一盒湿纸巾,林丰跪在墓碑前,轻轻擦了擦林悦和雷玉江的相片。
林悦生雷军那年,林丰高二。奶奶趁着林森出差,买火车票来到这个城市看望他们。
林丰至今还记得姑姑家的大别墅,象香港电影里的富豪们住的,三层,别提多富丽堂皇了。
姑姑虽然生了孩子,但还是很漂亮,甚至比离开家的时候还漂亮。那个还没过百天叫雷军的小不点,也特可爱,不但不爱哭,还特别爱笑,而且爱对着林丰笑。
“军军知道要跟哥哥好,长大了哥哥会护着你,是不是?”
很多年以后,这句话就像魔咒,时常回想在林丰的耳边。
回家的时候,姑父给他们买了飞机票,让他们带回家好多东西。
林森去机场接的他们,要不是看在年迈母亲的面子上,估计会把这些东西直接都扔在机场。
“暴发户!有钱算什么?指不定怎么来的呢!看着吧,早晚有他倒霉的一天。”
话让他说中了,雷玉江真的就倒了大霉。
在他们自杀前几天,林悦曾经打过电话给林森,求他想办法帮帮雷玉江。
林毅当时进过他的书房,听见他对着听筒大喊:“我帮什么?我没那个本事!现在知道说软话了,早干什么去了?我告诉你林悦,他有今天完全是咎由自取,他活该!”
没过几天,就有信儿传来,雷玉江和林悦自杀了。
林森自己去办丧事,回来也没跟任何人说。就连母亲问他也不说。
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苦,让林母一下子躺到了,半年多没有起来。好了以后,身体也彻底不行了。
就这样又过了两年,一次偶然的机会,她才知道雷军的事,才知道他唯一的外孙已经进了孤儿院。
老人一下子就垮了。一直到临终都不再见林森一眼。
死的时候,她拉着林丰的手:“阿丰要记得你姑姑,记得她的儿子。人不能这么冷血,不能——我不会原谅,怎么都不能原谅。”
奶奶走了以后,阿丰找林森谈过,想跟他说把姑姑的孩子接回来。结果父亲大怒,母亲也不答应。
当时家里经济条件正处在最差的阶段,夫妻二人都在企业上班,俩人的单位一年之内都倒闭了。
本也没什么积蓄的家庭,一下子陷入了困境。年过50还要重新在就业,压力确实很大。供养一个孩子已经很吃力了,怎么可能再拉上这么大的一个负担。
后来他们也曾跟林丰说过,其实如果只是添双筷子倒也不算难,当时他们只是怕雷玉江的那些债主子,知道他们收养了他的儿子,会赖上他们。
林丰大学毕业曾经特意来过这里,但一个刚刚毕业的学生,人生地不熟的,又能怎么样呢?
站在小弟弟所在的孤儿院外面,林丰忍不住的掉眼泪,姑姑的话一遍一遍的在耳边想起:军军知道要跟哥哥好,长大了哥哥会护着你,是不是?
墓园里一片静寂,林丰的心越来越疼。好多年没有掉过的眼泪,一滴滴洒在姑姑的脸上。
“姑姑,我们对不起你,更对不起军军。”
……
林丰走了没多久,梅晓洁也走了。
雷军玩了会儿游戏,饭也懒得做。郭凯森今天进组补拍镜头,估计两三天都不会回来,一个人随便吃点什么都是一顿。
煮了个泡面,洗了根黄瓜。
黄瓜吃了,泡面却连一半也没吃完。
百无聊赖的打开电视,却看什么都觉得没劲。
心里没着没落的难受,想找茬打架,想骂人,想动武。
姓林的肯定还会再来,到时候自己是要忍着,还是要爆发。跟梅晓洁说了,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自己会克制,做得到吗?
好多事以为自己已经忘了,以为只要不去想,这些不好的一定都能随着时间慢慢消失,结果不是。
忘不了那个人大骂爸爸的样子,忘不了他要打自己时凶恶的样子,更忘不了爷爷扑过来替自己挨打的样子。
原来这些就跟爸爸妈妈留给自己那些最温暖的瞬间一样,怎么都抹不掉了。
不愿意想,不愿意想!雷军烦躁的晃了晃脑袋,先到洗手间冲了个凉水澡,然后到药箱里拿了两片安定吃了,直接把自己拽到床上大睡起来。
梦里他见到了爸爸妈妈,还有爷爷奶奶。在他们家的大房子里,做了好多好吃的。
自己是现在的自己,他们还是那时的他们。大家都那么年轻,那么开心。
还有森森。森森很小,刚到孤儿院的样子。妈妈抱着他,摸着他的头发说:“多好看的小孩子,又这么乖,给我当儿子吧,这样军军也不孤单了——军军,你喜欢这个弟弟吗?”
喜欢,当然喜欢。你为什么还要问,你不知道吗?他已经给我当了二十多年的弟弟了啊。
梦很乱,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时候。但很好,很幸福。因为有家人在,怎么样都好。
后来大伙坐在一起吃饭,不知为什么梅晓洁也在。
妈妈小声说:“这个女孩挺好的,善良,聪明。你可要抓紧了。”
他也小声的问妈妈:“他们都说我们有缘没分,是不是真的?”
妈妈笑了,说了句什么,他没听清,正要问,一阵刺耳的铃声响起,醒了。
不甘心的闭上眼,想听听妈妈怎么说。眼睛闭了一次又一次,也是徒然。
愤怒的把闹表扔得老远,摔了个稀碎。
原来失去的不会再回来。
清醒过来的雷军深叹一口气。伸头看过去,地上一片狼藉。
可惜这么好的一只闹表。18岁生日的时候,森森送的。
拖鞋都没来得及传,就赶忙把闹表的残肢碎片收拾好,心里还想着怎么跟郭凯森解释。
拿着盛着碎片的文件袋,雷军心中暗暗庆幸,多亏昨天没用手机上闹表,不然一下子就得报销还几大千啊!
早晨有社团活动,雷军没敢耽误,抓紧时间洗漱,早点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到了学校。
大概是因为吃了安眠药的缘故,雷军一上午不是很有精神,中午在麦当劳要了个外卖,三口两口解决掉,赶忙找了个没人的地准备补个眠。
刚躺下没有三分钟,手机响了。
一边拿手机,一边埋怨自己,干嘛不弄个免打扰啊。可拿起来一看,雷军即刻有了精神。
“校长,您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