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雨一夜未停,悉悉索索的声音中,数只灰扑扑的老鼠贴着墙根跑过。
小巷胡乱堆放的杂物底下爬出一个衣衫凌乱狼狈不堪的男人。
王新捷甩甩昏沉的脑袋,一瘸一拐扶着墙往外走。
昨晚混战……他摆平了大部分小混混,一时大意,漏了一个没揍倒,反被敲了闷棍扔在这里,他苦笑着摸摸衣兜,皮夹手机全部不翼而飞。
想去找朋友求助,王新捷思来想去,却一下子数不出来还有谁能无条件帮助他。
一张宜嗔宜喜的面孔闪过脑海。
王新捷突然非常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尽管她总是对他客客气气保持距离,后来更是完全不愿搭理他。
但是在王新捷人生中最糟糕的这个清晨,他忽然明白,抛开金钱、身份等等外在因素,自己最真实的想法是什么。
想要见到那个人,想要听见她清澈的声音,想要望进她明亮的眼睛中去。
没来由的,王新捷隐隐笃定,那个人对待他的方式永远都不会改变,无论他是谁的儿子,无论他有没有钱。
或许这就是此时的他最需要的东西。
于是,打定主意的王新捷举步朝另一个方向前行。
……
……
从会场离开,导师领着两位爱徒边走边兴奋地讨论着最近交流的新收获。
酒店前台友好地微笑,开口叫住他们。
“黎小姐,这里有一份您的礼物。”
盯着酒店前台手里递来的那支熟悉的粉色芍药,黎幽唰一下脸红透。
“这是一位非常迷人的男士留在这儿的,他吩咐务必亲手交给您,请收下吧。”
听了酒店前台一番话语,导师跟过来站在旁边摸摸胡子嚯嚯笑。
“哎呀呀,我们黎幽小丫头长大了,有神秘的爱慕者追求呢!”
轩辕圻摘下帽子看清那朵花之后挤眉弄眼:“宁老师,您有所不知,还在国内的时候小幽姐就已经收到过追求者送的花束啦!”
“小圻!!!”黎幽恨不得冲上去捂住他嘴,毫无威慑力地瞪了师弟一眼,从酒店前台手里接过花,连连道谢,抢先转身往电梯间走。
导师跟在后面欣慰地眯着眼直笑:“还害羞上了,真是难得一见。黎幽啊,有人追求是好事,不要扭扭捏捏的,把人叫出来让我们帮你把把关,合适的话就安下心好好交往,你年纪也不小了,看你有个好归宿,当老师的我也放心……”
走进电梯的黎幽埋着头,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偷偷翻白眼,又好气又无奈。
“宁老师……您别跟着小圻起哄好不好?”终究是忍不住嗔怪地抱怨了一句,黎幽两片耳朵红红的,扭过头去不看他们。
站在导师另一边的轩辕圻捂着嘴偷笑,视线绕来绕去落在黎幽手上那朵娇嫩的鲜花上,又敏锐地捕捉到垂着头的师姐一脸掩不住的羞赧。
真是要给原哥点三十二个赞啊!
居然用这么浪漫的手段,把往常少有情绪波动的师姐给硬生生逼出这么小女生的娇羞姿态,教人佩服得五体投地,泡妞新技能get√!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他们三人入住的楼层。
导师不死心,继续对黎幽洗脑。
絮絮叨叨的声音无孔不入飘进耳中,黎幽一脸生无可恋,满心盼望自己能够瞬间移动回到房间,关上门来谁都不见!
正说着话,导师的通讯器响了,他接起来:“喂?”
通讯那头说话的人听起来很激动的样子,噼里啪啦跟倒豆子似的说了一大通话。
黎幽看着导师脸上轻松的笑容渐渐收起,转而用一种古怪的目光瞅着她,应和了几声后结束通话。
被看得头皮发麻,黎幽小声地问道:“宁老师……出什么事儿了?”
导师背着双手走了几步,摇头晃脑停下来转身莫测地扫过黎幽和她手中的粉色芍药:“……课题组打过来说……有人找上门来指名非要见你不可,据说又是一位你的爱慕者。黎幽啊,你这桃花到底开的是哪一出?”
望着导师一摇一晃刷卡进门,黎幽半晌说不出话来。
她满心困惑。
爱慕者?谁?
进了屋,导师复推开门探出头补充了一句话,总算是解开黎幽心中疑团:“对了,那人说他叫王新捷。”
王、新、捷?!
对这个名字,黎幽与轩辕圻做出的反应截然不同。
黎幽呲牙咧嘴露出很头痛的表情。
而轩辕圻则一下子蹿得老高,掏出通讯器拨号,嘴里说个不停:“姓王的阴魂不散!怎么还敢找上门来?小幽姐,你别怕,我有办法!”
“啊?什么办法……等等,小圻你这是要联系什么人?”慢慢浮起不好的预感,黎幽严厉地盯住轩辕圻。
可惜她的视线不具备威慑力,那头很快有人接起来。
“原哥,是我!嘿嘿,找你当然有事要说啦……什么,嫌我打扰你?喂喂,如果换了是小幽姐找你有事,你还这么凶巴巴的么?啧!”
明显是被人训了,轩辕圻耷拉着脸老大不开心,转身将通讯器递给黎幽。
手里的通讯器像是烫手山芋,黎幽心烦意乱地拿起来。
透过电流,男人大提琴般低沉醇厚的声线在耳畔萦绕:“嘿,你找我?”
耳朵无故发痒,黎幽忍住没抬手挠,清清嗓子佯作镇定:“……你别听小圻大惊小怪的……其实也没什么事儿。你在忙吗?那我不打扰你……”
她听见通讯器那头背景音里还有其他人低声交谈的声音。
翟原低低笑了,似乎走到了另一处较为安静的角落,他好整以暇地告诉她:“轩辕圻没告诉你吗,别人找我,我的回复只有一个,没空。如果是你的话,当然不一样。”
手指抖了一下,黎幽忙收紧握在手里的芍药,目光落在粉嫩的花瓣上,她目光一瞬间变得软弱迷离。
听到他的声音,所有回忆全数回笼,随之而来的还有被他扰乱心弦的种种复杂感受。
若说这些天没有想过他,那是在欺骗别人,也是欺骗她自己。
只不过是心底一股倔强,不肯承认罢了。
所有坚持真到了临头,只是听见他性感低沉的嗓音,简简单单唯独待她截然不同的态度,黎幽心底筑起的防线瞬间动摇。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使眼色做口型的轩辕圻杵着,拼命对她挥舞胳膊打手势。
“告—诉—他!”轩辕圻一字一句,无声而夸张地重复这三个字。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能跟我说说?”翟原好心地主动询问。
没辙了,黎幽按着额角斟酌措辞:“那个……我想感谢你的律师,他很能干,所有事情都由他出面,我什么都不需要操心,完全没过问。结果到了洛杉矶,听人说起才知道案子已经判下来了……你能告诉我诉讼判决情况吗?”
想了半天,黎幽不明白王新捷找上门的原因到底是什么,唯一有可能的大概就是牵扯到他母亲的这起诉讼了吧,于是她期期艾艾地朝翟原开口询问。
翟原想了想,语气随和:“应该是判了五年。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五年!
黎幽有些吃惊,想起医院里惊鸿一瞥见到的那个打扮精致,精神似乎随时会崩溃的贵妇,说不清道不明自己对她产生的想法到底是怜悯或是嗟叹,脑子有些乱,她随口答道:“没什么,只是刚好听学校里的其他人说,王新捷正到处找我,大概就是冲着他母亲的判决,想联系我做出退让吧。我想弄清楚这件事……”
“……王新捷……”咀嚼了一下这个名字,翟原声音瞬间变得冰冷,他低哼一声:“你竟然为了别的男人找我!亏得我推掉会议,兴冲冲地想要为你分忧解难,黎幽,你是天底下头一个让我深感挫败的人!”
这说的又是哪一出?
对男人突如其来的恼怒有些摸不着头脑,黎幽忙柔声解释:“不不不,你误会了。我只是想着你是我唯一可以问的人,才会跟你提起……早知道你介意的话,我就不说了,白白惹你不高兴……”
说着说着,她也有些委屈,声音渐渐低下去。
听得翟原在通讯那头深深叹气。
那一声穿透电流,跨越空间,丝丝缕缕兜兜转转,引起她耳膜震动,仿佛他人就在眼前,凑近靠在她耳畔发出叹息。
心里的弦被拨动,她身体不由自主地紧绷,知觉变得更加敏感。
“傻丫头……你现在在哪儿?”
“唔?”
她迷糊的反问惹得他低笑,笑了一会儿他停下来,继续先前的问题:“你在酒店吗?吃过晚饭没有?我这边很快就结束,过会儿去接你。”
“我在酒店没错,可是你……”听懂他言下之意,黎幽微红着脸,想要找出婉拒的理由。只是,她忘了,那个男人有着强韧的意志力,他做下的决定不会给她太多拒绝的余地。
“对我而言,其他事情都不如你重要。就这么说定了,半小时后见。”
男人简洁明了交代完毕,切断通讯。
对着通讯器发了好一会儿呆,黎幽反手捂着发烫的脸颊,环视酒店走廊。
哪儿还有轩辕圻那小子的人影?
这家伙溜得还挺快!
通讯器都不要了吗?
没法子,黎幽径自埋下头,疾步冲到自己房门前,刷卡,关门,一气呵成。
靠在门板上喘息片刻,黎幽视线凝住。落地镜中清晰映出女子影像,镜中女子俏脸酡红,带着几分欲说还休的娇羞,一双眼睛亮得惊人。
那是谁?是……她自己?
目光迷离游移,短暂失神后恢复清明,黎幽抿着唇,手中握着的粉色芍药像是烧着了般,温度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