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看到梁璐的时候,她正失魂落魄的在她离婚前和程楠共同的公寓里。之前她有打过电话给我,她在电话里面失声痛哭:南南,南南你知道吗……程楠……程楠他可能再也醒不来了。
很久都没有听到有人叫我南南了,以前锦研老是这样叫我,现在再次听到,心里面说不出的五味杂陈,我问她:“你们不是离婚了么?你想开点。”
然后她告诉我:“南南,他为什么要出车祸?如果他永远都好好的那该多好,那样就算我最后还是没有跟他在一起,那么我至少还知道,他在这个世界上的一个角落,好好的活着。可是现在……”她说着又开始哽咽起来。
“那么,你要去守着他么?”
“我不,我不要去。他这样不爱惜自己,我又为什么要去守着他?我不去,我答应我爸妈,要考虑试试看子涵的。”
“你怎么这么倔?”这个女人真让人心疼,是真的疼到骨子里的心疼。
我以为她跟林子涵会交往,因为很长一段时间,她都没有再给我打电话,直到那天。
我在看到是她的电话时立马接了起来:“梁璐?”
“南南。”她的声音听上去很沙哑,我猜测她应该刚哭过。
“怎么了?”我小声安慰。
“这个房子里到处都有程楠,我看到他在这个房子里面。我一睁开眼睛就可以看到他在餐桌旁安静的吃饭,将葱蒜之类的挑出来扔在碗旁边,晚上他似乎还睡在我旁边,他就在我的身边。”
我意识到事情有点严重,于是赶紧问她:“你现在在哪里?我过来陪你。”
接着我听到电话摔在地上的声音,然后我连续叫了她几声,那边都没有反应。
我想着她既然说那个房子里面到处都是程楠的影子,那么她肯定没有在她现在住的公寓,因为那是她离婚后才搬进去的,跟程楠没有关系。于是我几乎敢确定她在和程楠共同的家里面。
那个地方我去过一次,是她流产住院时我陪她父母去搬东西的时候去的,我凭着印象打的到了那里,后来在那几栋楼层之间穿梭了很久才找到。
他们公寓的楼层我知道,加上房门旁边有盆吊兰,所以我没有走错。
按了很久的门铃,她才将门打开,我进去后彻底惊呆了。
整个屋子乱到不行,沙发上,地板上都是衣服,衬衫,西裤,看得出来全都是男人的衣服。
梁璐手里面拿着一把剃须刀,我伸出手准备拿过来,她却受伤的躲开,我说:“梁璐,你把东西给我好不好?我帮你收拾一下,你看要是程楠回来看到家里面乱成这个样子也会生气的对不对?”
梁璐使劲摇头:“你骗我,程楠他死了,医生说的他醒不过来了。”
“我没有骗你,”我真诚的看着梁璐:“医生只是说他可能醒不过来了,但是没有说他绝对醒不过来了。”
“南南,程楠他是故意的,他看我每天不给他好脸色看,他给我打电话我不接,他给我发信息我也不回,他自己不好受了现在就让我也不好受,他知道只有这样我才会难受。”
“不是的梁璐,程楠他不是故意的。”我试图朝着她的方向踏近一步,她却敏感的后退,然后双手捂住耳朵,‘啊’的一声叫了起来。
我学着妈妈给婴儿唱摇篮曲那样,轻轻的哼唱一些催眠曲,她果真安静了下来,然后很快伏着我的腿睡了起来。
那天过后,她就一直处于这中精神极度紧张状态,我不想让她父母担心,我知道她弟弟才出了事不久,两个老人家是经不起接二连三的打击的。于是我在她又一次睡着后拿出她的电话,翻了一遍通讯薄,最后视线停留在林子涵的名字上面。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男人,只是通过梁璐知道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而且这几天他一直都有断断续续的打来电话,梁璐醒着的时候不会搭理手机,她睡着了我也不好接,所以每次都是仍由铃声自己结束。这次我却在犹豫了几秒钟后拨出了这个号码。
那边很快接了起来,他的声音听上去充满磁性且沙哑,他轻轻的试探:“梁璐?”
我顿了顿,继续看了眼还在熟睡的梁璐,对着那边开口:“林子涵,你好,我是梁璐的朋友丹南。那个你能过来帮一下忙么?”
“什么忙?”那边赶紧问。
“我想梁璐她可能出了些问题,你先过来好么?你知道以前她和程楠的家么?我们现在在这里。”
“好,你等我,我马上来。”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我不是个擅长咬文嚼字的人,但那一刻,他真的说的是:你等我。
为了防止他找不到,我还特地将房门大大打开了,大概二十多分钟后,他到了,因为赶路赶得及,他的额头上有细细的汗,然后脸色苍白得厉害。
我总觉得面前的人很眼熟,似乎很久之前在哪里见过,他看到我直接开口:“梁璐在里面?”
“是的,”我点点头,“那个请问我们以前见过么?”
他摇摇头,“我不记得了。”
我有点失望,因为我以为他也会说:好像是在哪里见过,有点印象。但是现在我们都没有心情计较那些,因为现在的主要问题是梁璐。
他进屋以后,我将门轻轻合上,他没有看到梁璐,径直朝着里面卧室走去,我轻轻的跟上去,我看到他在梁璐面前蹲□来,然后伸手轻轻地抚摸她的脸。
“你说她怎么了?”过了一会他站起来看着我问。
“我觉得她……她可能精神有些问题了。”不知道是不是考虑到他的心情,我在说后面几个字的时候,声音特意放柔了一点。
“怎么会?”
“我认识她也不是一两天了,你相信我,她正不正常我一眼就看得出来。”
“那你想怎样?”
“我想我们是不是带她去看看医生?”我低下头不敢看他。
“什么医生?精神科医生?”他的声音有点发抖,我知道他在隐忍害怕。
“我们可以先带她去看看心理医生,然后听听医生的建议再做打算。”
“她就那么爱那个人。”林子涵自言自语到,我听到了,但是没有出声。
“那么你觉得我们什么时候带她去看心理医生?”林子涵看着我,接着又顿了顿,“学校那边我听林悦说她好多天都没去了,然后林悦已经帮她请了假,那么现在我们是需要帮她请长假吗?”
“我想是的,梁璐看上去有点严重。至于什么时候去,当然是越快越好。”
“好,那我去安排,今天就麻烦你照顾她了。”
“不客气,梁璐也是我的朋友。”听我说完林子涵点了点头,然后又走到梁璐的面前,蹲□去看着熟睡的她。梁璐很快醒了过来,她辗转着睁开眼睛,看到林子涵的时候她轻轻的唤他:程楠。
我和林子涵都不敢置信的看着梁璐,但是很快梁璐就笑了,“我看错了,你不是程楠,程楠他死了。”然后她起身来小心翼翼的走到我身边,紧紧的靠着我,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问:“南南,他是谁?”
那一刻我看到林子涵一双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透露出一种叫做空洞绝望的东西,他紧紧的握了握拳,然后又松开,接着慢慢的移步到我们面前,然后看着梁璐说:“梁璐,我是你的朋友,你不记得我了吗?”
梁璐轻轻的摇了下头,我用手轻轻的拍了拍她露在外面的手臂,“梁璐,来,他真的是你的朋友,你不要怕,他不会伤害你的。”
但是梁璐还是不为所动,她只是往我这边又靠了靠。
林子涵悲悯的看着她,梁璐拉着我堪堪往外走,我跟着她走到客厅,她调皮的对我说:“南南,我饿了。”
林子涵也听到了,他立即走到我们面前,讨好的问:“那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梁璐看了看我,我知道她是在征询我的意见,于是我对她点了点头,她这才回答林子涵:“好。”
林子涵一激动就要上来拉她,可是看到她退缩的样子又止住了手上的动作,他从沙发上拿起梁璐的外套,递给我:“你帮她披上吧,现在十一月了,外面挺冷的。”
我接过来帮梁璐披上,到楼下的时候,林子涵的车停在那里,我将梁璐安置在副驾驶座上,然后拉开后座车门坐进去,梁璐看到我在后座,她也非要到后面来挨着我。她手刚碰到车门,便被林子涵拉住了,他转过头来一脸受伤的看着我,我便对梁璐说:“梁璐你乖,你就坐那里好不好?”梁璐这才平定下来。
吃饭的地方极其安静,林子涵带着我跟梁璐到了二楼包厢,窗户被打开了来,外面的香樟树叶透过窗户伸了进来,梁璐伸手轻轻的摘下一片香樟树叶,然后似自言自语:香樟代表了友谊和淡淡的忧伤。
林子涵拿着杯子的手抖了抖,他几乎是立即问了出来:“梁璐,你刚刚说什么?”
梁璐就将自己刚刚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香樟代表了友谊和淡淡的忧伤”。
林子涵问她:“你听谁说的?”
梁璐摇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突然想起了这句话而已。”
林子涵也不再说什么,唤来服务员点菜,梁璐吃饭的时候很安静,林子涵不停的给她夹菜,她也不说什么,只是将菜轻轻的堆在碗的一边,然后自己吃自己的。
回去后我带梁璐去洗澡,出了浴室她很快便睡了过去。我将卧室吊灯关闭,打开一盏壁灯,然后出了卧室。
林子涵坐在客厅沙发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某处,我走过去先是看到的他的侧脸,然后我终于想起来是在哪里见过他了。
我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维持着原动作没动,只是有声音传出来:“我们明天带她去吧,我已经跟那边医生约好了。”
“好。”我说完低下头,过了一会又继续开口:“林子涵,我们以前在someho酒吧见过。”
他听到这话转过来疑惑的看着我,我笑笑:“那天你就坐在我旁边,你忘记了?”
他似乎想了一会,然后看着我点点头:“好像是,有点印象。”
“那个梁璐不是跟你在一起了么?”
林子涵握住钥匙的手嘎然收紧,“是的,她是跟我说要和我在一起的,那天我高兴极了,我以为是自己将她感动了,可是我后来听到林悦跟我说程楠出车祸了。林悦是我堂妹,我也是那时候才知道程楠就是跟她相亲的那个人。后面的几天梁璐表现都很反常,她常常在我身边夸张的笑,我问她是不是有什么高兴的事,然后她就会使劲点头说是的,很高兴,可是接着就陷入沉默,无穷无尽的沉默。最后就是哭,有一次我们经过花卉市场,她甚至看到一盆还没有开花长大的紫藤花都歇斯底里的哭了起来,然后那天回去,她就跟我说分手了。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我在她住的地方都找不到她,打她电话也不接,却没有想到她来了这里。”
“你不要怪她,她只是太伤心了。”
“怪她?丹南你知道吗我从来都不敢吼她,对她说一句重话,我比程楠更早遇见她,我自问我没有什么比不上程楠,可是梁璐她就是不要我。”林子涵说完深深的叹了口气,过了半响他站起来跟我道别:“梁璐就拜托你了,会影响你工作么?我的意思是你不上班吗?”
“事实上确实影响我工作,可是我在这边就梁璐一个朋友,这件事情我不敢告诉她爸妈,你也知道她弟弟才出了事不久,所以我暂时请假了。”
“如果你觉得……的话,”林子涵还没有说完便被我打断了:“比起工作,梁璐毕竟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更重要。”
林子涵点点头,然后离开了。
我轻手轻脚的回到梁璐所在的卧室,然后拉开另一侧的棉被,躺了上去。
第二天林子涵一大早就来接我们了,为了方便随时知晓梁璐的情况,他便留了我的电话号码。我们三人随便喝了点粥后,林子涵便开车带我们去了医院。
刚下车时梁璐看到面前的医院,转身就跑,林子涵追上去从后面抱着她,然后声音沙哑着:“梁璐,你要听话,才能早点好起来。”
梁璐从他怀里转过头来,看看他又看看我:“我没病。”
“我们知道,你没有病,”林子涵双手握住梁璐的手臂:“可是你身体太差,梁璐,你要赶紧好起来才行。”
梁璐便不再说话,林子涵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的往医院走去,我跟在他们后面,说实话有一瞬间我甚至想拉着梁璐往回走,因为我觉得这样的梁璐太可怜了。
见到了医生,梁璐躲在林子涵的后面,林子涵对着她笑笑:“没事的梁璐,医生问你你回答就是了,别怕,我和丹南都在。”
梁璐点点头,医生问了几个问题,然后便将我和林子涵叫了出去,待再次打开门的时候,林子涵问他:“她是怎么了。”
“她其实没有什么大事,只是心里压力太大,然后强迫自己忘记了一些事情,好好静养的话,应该会好的。”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
“经常开导她,让她身心愉悦就好。”
“我们需要给她找个心理导师吗?”
“这样最好,她有很大的心里阴影,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她接受不了导致的。”
“好的,谢谢你蒋医生。”林子涵伸出手与他相握,然后扶着梁璐的肩走了出去。
第二天林子涵就给梁璐带了个导师过来,导师是个年轻的女子,很阳光,白天过来与梁璐谈心,下午回去。开始的时候梁璐是不愿意与她多说的,但是她毕竟是心理导师,她知道怎样将人带入自己的谈话中,知道怎样与人沟通,慢慢的梁璐跟她说的话比跟我说的还多。但是导师一走,她就安静的坐在沙发上,有时候自己会去厨房做做饭,她不太会做饭,也许其实会做但是她忘记了,很多时候都是我跟她一起做,做好后她将饭菜端上桌,然后盛一碗汤放在她对面的桌子上,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于是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可是她看着我急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沙哑着嗓子说:“南南你不要坐在那里。”我往旁边挪了挪,然后我看到梁璐终于破涕为笑了。她吃饭的时候会偶尔抬起头看着对面的椅子,她现在的饭量很少,吃到一半的时候,她就将筷子搁在碗旁边,然后看着对面的椅子发呆。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哄她:“梁璐再吃一点好不好?”她摇摇头:“可是南南我吃不下去了。”我会跟她讲条件:“你要是再多吃一点我就带你出去看夜景,你不是很想出去逛逛么?”听到这个她会立马拿起筷子继续吃。
那天我刚把门带上就啊呀一声‘糟糕了,我没有带钥匙’她告诉我:“没事,我知道这里有钥匙。”然后我看到她从吊兰底下摸出把钥匙,我问她:“你怎么知道这里有钥匙?”
她说:“是程楠放在这里的。”
我很久都没有听到她说这个名字了,于是便继续问:“你怎么知道钥匙是程楠放在这里的?”
“因为他以前经常将备用钥匙放在这里。”刚说到这里她就沉默了,我柔声到:“怎么了?”
“南南,程楠他为什么不回家?他是不是不要我了?”我转过脸去不看她,“怎么会?”
“你又骗我,我知道他死了。”
直到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原来梁璐变成这样,是因为她脑子里一直都以为程楠死了。
我将脸转过来看着她:“梁璐,程楠他没死,他只是去了其他地方,他跟我说只要你快点好起来,只要你好了,他就会回来。”
“真的吗?”
“真的,他昨天刚给我打电话说的。”
“可是他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
“那是因为他很忙啊,梁璐只要你好起来了他就会回来。”
“那我要快点好起来,对了,林子涵呢?他为什么不来看我们?”
“他明天就来,所以你要乖乖的对不对?”
“嗯。”梁璐点了点头。
第二天林子涵来了以后,我就将梁璐暂时交给了他,然后出了趟门。
我去了程楠的医院,然后看到了一个年轻女子。
她向我问好,然后自我介绍:“我是林悦。”
我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她是程楠相亲的对象,林子涵的堂妹。
“我是丹南,你可能不认识我,我是梁璐的朋友。”听到梁璐的时候,她眼睫毛颤了颤,然后喃喃开口:“梁璐她……”
“对,梁璐她生病了。你应该知道她为什么会生病。”
“呵呵。”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过了好久她可能才意识到我是来看程楠的,于是对我说:
“我有事先走了。”然后拿着自己的包包出了医院。
我将带来的花篮放在床头柜上,坐了一会后他妈妈进来了。
看到我的时候她妈妈很惊讶,确实,准确来说她不认识我,我于是自我介绍,完了以后我听到她叹息:“早知道他那么喜欢梁璐,我就该依了他,至少那样现在的他不会躺在这里。”
我点点头,不可置否。
她妈妈问我:“我听说梁璐生病了,她没事吧?”
“她疯了。”我一字一字的说,我看到她的眼神有些闪躲,我也不是咄咄逼人的人,见好就收,又待了一会起身告辞。
自那以后我会过段时间就去医院看看程楠,因为公司那边请假太多终究是不太好,于是林子涵在西苑那边买了一栋别墅,请了个保姆照顾梁璐,我只要一有时间也会过去看她,我相信林子涵会将她照顾得很好。
梁璐每次看到我都会很高兴,然后会问我什么时候带她回家,我告诉她快了,林子涵总是看着她沉默,有时候摸摸她的头发,有时候将她落在耳边的头发别到耳后。
眨眼到了最冷的季节,是冬至了。铺天盖地的雪花如柳絮一般漫天漫地的泼撒下来,到处都是银装素裹白茫茫的一片。那天我打电话告诉林子涵给梁璐穿厚一点,然后将她带在院子里的香樟树下堆雪人玩,林子涵似乎感应到了什么,他给梁璐套了一件很厚很厚的糖果红羽绒衣,然后拿出辣椒带着她在香樟树下堆起了一个很丑很丑的圣诞老人。梁璐将辣椒插*进雪人鼻子里,然后双手合十,嘴对着手哈了一口气,庭院深深永无尽头,林子涵看到我后转身大步朝着别墅走去,梁璐有点着急正准备追上去时我叫住了她:“梁璐。”
她转过头来看着我,亦是看到了我身边的人,然后很快她的眼泪便掉了下来,程楠慢慢的走到她的身边,梁璐看着他很久很久,然后终于开口:“程楠。”
“是,我是程楠。”程楠伸手将她头上的雪花拿掉。
“你来接我回家吗?”
“是,我来接你回家。”
“你还会把我弄丢吗?”
“不会了,以后你到哪里,哪里就是我的家。”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最后的后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