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9年12月7号上午
仍被关押在秘密监狱的楚云澜见到了肖晴。
一个是继承了丈夫遗志的灭世主义者,一个是盖亚星上人类的领袖。
按理说,肖晴完全没有必要亲自来见楚云澜。
相关的工作也一直有人在负责。
但肖晴还是来了。
或许是“出去转了一圈”的原因,楚云澜的精神状态相比较之前好多了。
肖晴甚至从她脸上看到了一些淡淡的喜悦。
那是一种令人不安的情绪。
起码对于肖晴来说是如此……
“你究竟还想要得到什么?”肖晴问。
楚云澜默默的看着肖晴,许久后才开口道:“在我回答你之前,不如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肖晴目光闪烁,她知道楚云澜想要问什么。
“最多再有两年,中央大垂降就会完成重启,到那时……你就没有筹码了,你觉得,我等不起吗?”
楚云澜笑了:“等不等得起不是你个人的事情,而是生活在盖亚星上的所有人类的事情……我不觉得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肖晴眼神一变,她又一次动了怒,恨不得把眼前这个女人撕碎。
但她不能那么做……
看出了肖晴眼神中的怒火,楚云澜道:“你很累吗?”
肖晴没说话。
“在你之前,韩空文已经找过我了……问的是差不多的问题……你们都想试图理解我,但却又非常害怕这个理解的过程……”楚云澜低下头,她面前有一个杯子,但那不是真实的杯子,只是用以观察她大脑构建的具象投影:“其实你们大可不必这么麻烦……与其来我这里找答案,不妨先问问你们自己……你们还有多少时间?就算这个世界上没有我……没有灭世者……你们还有多少时间?一百年?那是很久以前的灾难了……你们早就不用担心了……两百年?好像没有什么区别……三百年……四百年……多少年都无所谓了……”
“三百年。”肖晴道。
楚云澜一怔,这是她第一次从肖晴这种级别的人物口中听到准确的答复。
“什么?”
“最终衍算结果……我们还有三百年左右的时间,随后……注定走向灭亡。”肖晴说出了真相。
楚云澜听完之后心底非但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反而申请逐渐低落……
“比想象中的要短很多啊……”
“是的,不过几代人的光景罢了。”肖晴说出口之后反倒轻松了,她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完全没有必要去憎恨楚云澜,就算因为她死去了很多无辜者也一样。
抛开身份之后,她们也只是凡人。
对于凡人而言……过多的思量……只是庸人自扰罢了。
“那为什么……”楚云澜忽然不太明白了,肖晴虽然没有明确的告诉她这样的衍算结果是如何得出的,但她意识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既然结果相同?
为何肖晴这些人还要组织灭世者?
只是为了最后的安乐吗?
一瞬间,楚云澜好像不再那么淡定了。
她看向肖晴又问了一句:“为什么?”
肖晴安静的答道:“用你自己的话来说……因为害怕。”
“害怕?害怕什么?”
“衍算的结果把问题不断扩大,然后才给出最终答案。”肖晴解释了一下。
楚云澜明白了。
“我想和苏教授再见一面……可以吗?”楚云澜问。
肖晴:“可以,但先回答我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楚云澜想了想之后答道:“量子力学充满了不确定性……它明确了客观事实,却又无法彻底否认人的主观意志……在矛盾的螺旋中我始终找不到答案……所以……我一直在等……”
“等什么?”
“柴米油盐的小事对普罗大众而言亦是生活中必不可少的大事……在我们这些人为了所谓的理想拼尽全力的时候,他们也一样没有停歇……可是……所有这一切的意义何在?”楚云澜抬头看向肖晴:“无人深谷中的花开花落,没有人去欣赏,它的存在意义何在?只是为了点缀造物主的后花园吗?就像此时此刻的我们……就算我们分出输赢,对于无从理解人类思想的众生而言,又有什么意义呢?”
肖晴:“无意义感……就是你对世界的理解吗?”
楚云澜却又摇了摇头:“不,我仍相信这一切是有意义的……只是单纯的想法在交织的过程中变成了隔阂的高墙……矛盾的螺旋中我始终找不到答案……”
“你真是个纠结的人。”肖晴道。
楚云澜闻言笑了:“曾几何时,我们信任外物的标准,相信神赋予我们的存在意义和存在形式……可后来,科学告诉我们,世界的客观存在与自我意识的主观认同之间是相互缔结的,于是一夜之间,很多标准都坍塌了……自由……即是最崇高的理想!”
肖晴沉默不语,她知道就算自己多么不喜欢楚云澜这种演讲式的发言也必须听下去……因为带有偏见的嘲讽会让她盲目。
“以前的故事总是围绕着将军、英雄、王子与公主……他们是世界的主角,其他为将军的意志而死的普通士兵都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布景……用以烘托将军的高大伟岸!可现在……当我们听说一个将军为了攻陷城市牺牲了自己手下几千几万的士兵时,作为普通人,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悲哀之感……就像河的两岸那个故事中……一个先拿起枪的人有了悲悯的觉悟,可另一个人却用实际行动告诉众生……我们只是服从命令的凡人……”楚云澜说到这语调逐渐平静,她看向肖晴:“你相信在我们之上存在着某种有着悲悯情怀的高级文明吗?”
肖晴没说话,她安静的看着楚云澜,她知道楚云澜还没说完。
“悲悯之心……人皆有之……可联结到作为凡人的本能欲望之时……悲悯之心又成了桎梏……这就好比……我们感觉杀戮很残忍,而且不止于对
同类的杀戮……还包括对所有生命的杀戮……于是我们中的一部分人开始呼吁素食……但也正是因为素食的本质仍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剥夺,所以那些非素食主义者将这些素食主义者骂作‘圣母心’泛滥!呵呵……圣母心泛滥……”楚云澜面前的杯子变成了一个盘子,盘子中盛放着新鲜的血肉。
“你是素食主义者吗?”肖晴问。
楚云澜摇了摇头:“不,我挺享受肉制品带给我的满足感的……尤其喜欢炸鸡,如果配上啤酒就更好了。”
肖晴笑了,干笑。
“你说的这些与你的目的有关吗?”
楚云澜闻言一滞,随后有些失望的看着肖晴,她反问道:“你觉得这些都是很无聊,毫无意义的东西吗?”
肖晴摇摇头:“不,这些问题我都知道,世界每时每刻都在变化,个人的思想,社会的思想,人类整体的思想都在变化,但这又能证明什么呢?”
楚云澜的失望在加重,她轻声道:“所有这些看似细微的变化其实都需要认真的思考与观察……那是看似与科学无关,可实际上仍需要科学帮助我们进取的东西……就像我提到的悲悯……人们因为身体无法舍弃对肉制品的需要,所以现实的人接受现实的安排,真真切切的感恩世界对他的慷慨赠与,而那些‘圣母’,他们的存在看似毫无道理,应该被鄙夷……但如果将来我们不再需要满足对自身对肉制品的欲望的时候……这种思想是不是可以帮助我们进步?……向一个好的方向……一个有别于局限现实的方向?”
肖晴听罢沉默了,过了好一阵她才反问道:“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楚云澜:“欲望就像因子一样,存在即为矛盾本真,欲望可以让我们发狂,释放原是本能……欲望同时又催化社会进步,让人渴望活着,渴望幸福……但我们好像很少去思考如何让欲望本身进步……”
“让欲望本身进步……”
“是的……佛教将欲望与虚妄联结,告诫我们,应当为人生立下戒条,这种处世观旨在降低欲望,甚至否定欲望,以达到相对的精神满足,并从中参悟‘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的道理……”
“空即是色色即是空?”肖晴忽然觉得这个楚云澜真是有意思……居然连佛理也拿来引用。
“你要承认,受制的永远都只是我们的身体,而我们的思想意识早已超然……”楚云澜淡淡的说道。
——
到最后肖晴也没能从楚云澜口中得到完整的,确定的答案。
可是这种不确定的答复……就像她引用的那句取自《心经》的“空即是色色即是空”一样……浮生万象,即是确定的现实,又是众生内心的虚幻……
若文明真的是这样的存在。
那超然之上又是怎样的境界?
肖晴看不到,猜不透……但她明白了一个道理。
基于现实的进步不应受制于现实的局限……或许真正的超越之路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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