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具男遥遥上望,眼前哪里还是宫殿内壁,云端之上,依然是天,天外依然有天。
他们现在在云端之上脚踏之地,所看到的四季景象,都是眼前的这个妖冶男人所实化出来的。
烛九阴衣袂拂过飞瀑,只见水帘出现镜纹,随即映向一片蓝天,中央处旋涡诡谲翻涌,电闪雷鸣绂。
面具男认得这个地方:“六界的交界处!”
“你们当时身处六界交界处,本来就是天地间吸收星辰日月灵气最甚的地方,同时,也是最坚韧又最脆弱的地方,因此瑶光那一跃,才会造成不可挽回的错误。”
烛九阴又一晃手,水镜场景切换。
竟是一片无光的黑。
面具男微愕,一丝光线也没有的黑暗,看起来诡异且瘆人,面具男心底腾生莫名的不安和躁动。
“这逼”
烛九阴轻轻勾唇,似乎早已预料到他是这般反应。
“水镜里的这个地方,是六界以外,连我也无法管辖的地方,那里时间停顿,除了黑暗,一无所有。哦,不对,自从当年发生那件事情以后,里面多了一个人,一个被时间和六界所抛弃的人。”
黑暗里,其实悬浮着一个沉眠中的男人,只是肉眼无法看见。
面具男感觉体内似乎有东西在叫嚣,他盯着一片漆黑,竟无法控制自己的脚步,一步一步缓缓靠近水帘,修长的五指试图前探,然而穿插而入,摸到的除了流动的水,什么也没有。
“这是水镜,不是连接两个空间的时空门,只可观望,无法触碰。”烛九阴莞尔,“也难怪,你灵魂里缠绕的破军之气,因辨识主人而受其影响,躁动是难免的。”
烛九阴撤了水镜,面具男这才感觉躁动开始慢慢消弭,可他心里的疑窦却未褪去。
他紧跟着烛九阴的步伐:“什么破军,你不是说,当年是那个瑶光半仙逆天而行,冲破结界才让我们散碎于六界吗,还有刚刚那片黑暗,里面有人?那人是谁,为什么我们体内还有他的气息残留。”
烛九阴低叹,神色颇为沉凝:“瑶光只是让结界出现裂缝,真正酿成未知劫数的,是冲着裂缝冲撞的他。”
烛九阴微微仰首,面具男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烛九阴指了指七星中的斗柄。
“那个,就是他的星曜,施掌天下战事。”
面具男呢喃道:“他,他就是你的另一位好友,就是天枢?”
面具男没有想到,传说中象征破军星的男人,竟然会在那种地方待着。
除了黑暗一无所有,时间静止
面具男神色震了震,惊问:“那他还活着吗?”
烛九阴转过身来,盯着他看了好久,才道:“所以,他才需要你们。”
面具男听不懂他这话什么意思:“就算你补齐了所有结界石,和这个男人又有何干系。”
“谁说我只要你们的本体的?”
“你,你什么意思,你还想要什么!?”
烛九阴笑意加深,五指展开,拍往面具男的前额,蓝光顿现,其后更有一个漆黑旋涡,似是被撕裂的空间,不知是通往哪里的。
“你问的这些,不该是你现在最该想的吧。孩子,去做你能做的事情吧。”
面具男来不及反应,身后的旋涡已经把他拖了进去,空间渐渐粘合回重新的样子。
小屁孩身体开始变形,及膝的高度迅速拉长,竟摇身一变成为风度翩翩但稍显浪荡的美男子。
他抱着后脑勺:“你真的觉得拿回他们身上的破军煞气就能救他吗,一般造成这种数据偏差的意外,应该将其抹掉才对吧。火虫啊,难不成和瑶光天枢朝夕陪伴太久了,你竟然也生了感情?”
感情么。
瑶光和天枢起码有根可寻,而他,不知自己从哪里来,时间尽头又是哪里,也许,是没有尽头的吧。
越是长久,越是看不到头,每前进一步,累积的便是寂寞。
是瑶光那丫头,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天天蹲在他盘踞的山头脚边吐苦水,天天数落着她口中那个不解风情的臭男人。
从她口中,他听到了好多关于她和天枢的事情。
就这样,听了好长好长一段时间,他渐渐感觉到,寂寞,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烛九阴摇摇头,负手而去:“我只是觉得,他们俩要是自此从世上消失,对我而言,这个世界将会乏味许多。”
龙戳了戳麒麟的胸肌:“哎,你说,他从哪里学来的自私秉性,竟然这么任性的话也说得出口!”
麒麟拿开他的指,白了他一眼:“他爱咋咋滴,关你什么事?咸吃萝卜淡操心,下凡几趟,选什么不好净学会三八。”
“哎——你——你别走——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
脚板底再次触及平地的时候,
tang他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背抵硬物,才堪堪站稳。
眼前是一片树海,是林野。
面具男拾步走到湖畔,抬头看天,碧天无云,什么云顶宫殿,好似一场梦。
他低头盯着水面,便见脸上覆着精致的银质面具。
他拿下面具,长指轻轻按压脸部摸索。
这张脸,已然和昨日有天壤之别。
他眼底深沉,复又牢牢戴上面具,冷然转身而去。
行走如风,他唇线紧抿,眸底有一丝沉痛。
竟然,有了孩子。
为什么。
————
羽睫轻颤,秦如歌发出一声轻吟,便悠悠转醒。
四周仍充盈着寒气,她还在石窟里,可她却一点都不觉得寒冷,大概是烛九阴在她身上动的手脚吧。
下腹仍隐隐作痛,但是应无大碍,只是动了胎气罢了。
不管怎么说,还是尽快出去最安全。
越是接近出口,身上的暖流越稀薄,直至消失。
在外等得不耐心焦的数人听到叫唤:“如歌出来了!”
容羿夫妇尤为大惊,因秦如歌此刻脸色白如纸,一手扶墙一手捂住小腹而出,身姿摇摇欲坠。
他们不敢迟疑,马上上去扶她。
“如歌,你没事吧?”
“没事,动了胎气而已,外公,喊人去帮忙抓一剂安胎药,熬煮之后送来我服下就好。”
“我去吧,很快回来。”纳兰奢不是很放心,还是决定亲自去抓药比较保险。
秦如歌躺床歇了一会儿,已经好多了,喝下安胎药之后,脸色终于充盈了血色。
纳兰世家其中一位伯父哼声,高冷道:“一定不知道又是哪个不长眼色的,透露那崽子的风声予如歌听到。”
又一位伯父叹道:“如歌,你这又是何必呢,既然已离,何必回头。”
第三位伯父道:“瞧你们说的,怎么说也是孩子的爹,哪能说不在意就真不在意,不然,当初蘅姐——”
他收到好几记刀眼,便把不合适宜的话吞回肚子。
“外公,外婆,不是他。”
秦如歌将刚喝完药的空碗前推,淡然抬眸看向二老。
纳兰世家几位伯父和公子不是很懂秦如歌意指什么,但是和秦如歌视线交汇的二老,却是神色一震,微讶张唇。
如歌的眼神,似刀锋,她很年轻,可是却有一种超脱这个年纪的沉着。
“杀死娘亲的,是太后。”
“如歌,你,你怎么知道的,莫非,你全都记起来了?”外公外婆齐声惊呼。
秦如歌缄默点头。
“当时我和他们在御花园玩捉迷藏,你们也知道,小时候我有多天不怕地不怕,皇宫就没有我不敢闯的地方,于是,我笃定他们不敢来太后的寝宫找人。”
“我藏在一个柜子里,隔着缝隙,我眼睁睁——”
“够了如歌,别说了,我们心里明白就好。”
秦如歌轻轻拉下外婆捂在她唇上的手,淡然一笑,表示自己完全没事。
最初的剧烈冲击,早已被更蚀骨的经历所扑灭。
“我眼睁睁看着那个苍老的女人,背后长出”
秦如歌轻描淡写描述,然而听着均是惊心动魄,仿佛自己现在就亲临其场。
外公外婆,均是听得脸色刷白。
尤其听到容蘅明明还有绝地反扑的机会,却碍于虚掩的门外,被太后爪牙盯上的容靳,不得不束手就戮,容羿拍腿而起,气愤填膺。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是那样!老伴,我们当初的猜测,一点都没有错!”
纳兰世家的伯父讶异道:“师傅师娘,你们早就知道”
“那为什么凤明煌”纳兰狩挠挠头,不明白凤明煌诬陷自己是个什么意思,找不痛快找虐么,有毛病?另一位同辈道:“大抵只有一个可能,燕王,是出于保护之意才”
再联系起燕王现今困境,生死未卜,下手的更是当日致使燕王和如歌闹僵的西凉公主,答案已然昭然若揭。
秦如歌没有想到外公外婆竟然早就知道娘亲的死因和残害她的凶手,所以,他们联合凤明煌一起骗她的咯?
如果她就只是她,就只是秦如歌,现在一定很生气吧,生气得跟他们翻脸都有可能。
外公外婆也觉着她沉静得有点不正常,便试探性地喊了她一声,秦如歌倒还送了他们一个浅笑:“我没事。”
“你,你不生气吗?”
“对啊,你不怪我们骗你?”
“如果我站在你们的立场,大概也会这么做吧。”
“那他呢?”
这回,秦如歌笑意慢慢隐没。
p>外公外婆明白,也许她能谅解他们两位老人家,毕竟有了蘅儿的前车之鉴,但是不代表她会原谅凤明煌的自作主张,把她当做局外人。
秦如歌抚摸着小腹,垂眸道:“几位伯父,如歌有一个不情之请。”
“什么,你说,能办得到的,我们一定办到。”
“我和西凉废帝有一定交情,可是以我的能力,实在没办法和身处苗疆的他联系上,如歌知道几位伯父还有贵家几位公子神通广大,能否帮忙牵针引线,替我送一封书信给明渊。”
“什么!?你和明渊有交情!?”
外公不解问:“如歌,你到底想干什么?”
秦如歌浅笑,淡定道:“既然覆水难收,那么我也该是时候找好下家了。”
外婆:“你——”
“没错,改嫁。”相信以明渊的为人,应该乐见其成。
“如歌小姐,你疯了!”纳兰狩惊呼,其他人也一派不敢苟同的姿态。
“外公外婆,你们这么尽心尽力保持娘亲的尸身,不也是希望有朝一日,希望她可以瞑目吗?明渊身上有我们想要的东西,只有他可以帮忙让娘亲尸首复原,完好无损。”
外公外婆压根不敢这么奢望,哪怕秦如歌这么说出来,他们还是觉得匪夷所思:“所,所以,这就是你要嫁予明渊的原因?”
他们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一方面,这是极大的you惑,可另一方面,却是以如歌为筹码,他们怎么忍心呢,蘅儿也不会赞同的。
“其实,不妨实话与你们说吧,曾经有人和我说,我这一生将会有三次婚嫁,我想,嫁给明渊,是无法违逆的浪潮,注定会有这一着。”现在想想,当初给她这番忠言的美女,莫不是也是烛九阴的化身吧,只有他才有这种神通广大。
“这是哪门子狗屁神棍胡诌,我削他去。”
“伯父你找不到他的。”
“不行,我不能答应,把你当成筹码去交换利益,我们这外公外婆不是这样当的。”
秦如歌叹气摇头,掀起眼帘一一扫视着屋子里围满的人。
“各位,万事当以大局为重,我既然出身容侯府,很多事情就该先顾及容侯府、碧落城的利益。先不说母亲这事,凤明煌遭刺,危在旦夕,刺杀者乃西凉和亲的公主,想必你们心水也清明得很,这背后,牵扯的是什么利害关系?”
“近来因容侯府与燕王府交恶,哥哥另起炉灶,慕容汾也借此与我们翻脸,表面上看,慕容汾和凤明煌相互与虎谋皮,凤明煌更赠爱妾予慕容汾,对外显得一派和谐。这个节骨眼,凤明煌遇刺被杀,意味着什么?”
“如今西凉为国师戚颜所把持,他送来和亲的公主,必然是他精挑细选的。精细到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公主竟深谙暗杀之道,甚至将不曾败在前线的南越战神倒在她的温柔乡里,一刀几欲毙命。这哪是什么公主,分明就是阴险狡诈的杀手。”
“戚颜活的年头不短了,能爬上这个位置,是凑巧吗?不可能。以他的深谋远虑,不可能在他根基刚被动摇,急需与南越东晋交好的时候,公然指使和亲公主弄死南越的第一权王,这就好比一剑戳了马蜂窝,找蜇找死。”
“凤明煌在西凉是埋有人手的,出了这档子事,潜伏在西凉的人手一定会为主反扑,再加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慕容汾再也不能以国丧为理由按兵不动,必然杀戚颜个措手不及,再加上西凉还有个明渊和苗疆,那么,这就有意思了,不管戚颜最终会不会就戮,国师这个位置他是再也坐不下去了。”
“综上所述,对于这个昭华公主的身份,倒是值得玩味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早就在来和亲的路上,被人替换了。栽赃国师戚颜,得益者最大的,是谁?就近原则,利益的迫切度,等等,从这些方面推测,谁会安排人冒充戚颜的人刺杀凤明煌呢?大抵,便是明渊了吧。届时,明渊将会卷土重来。”
秦如歌一口气说完这些,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歌从军营那边回来,不过就是一路上的听闻,获取了些许信息,拼凑起来,竟能分析得如此深入,实在是成长惊人。
就连他们这些老油条,也是费时良久才钻研出来的,天呐,如歌到底是什么惊世奇才?
他们当然不知道,秦如歌经历了那么多世轮回,很多事情依靠丰富的经验就能看见纵横交错的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