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木堡乃是边疆小堡一座,二十万大军完全不可能进驻堡内。于是明军便在土木堡前扎了一座大营。这营地简陋无比,高低不齐大小不均的圆木将就着捆在一起就成了大营围墙,沿着围墙挖了五丈壕沟,以作防御之用,单腾目测壕沟大约只有小腿深浅,鞑子的战马不过一跃而过,根本什么防御作用。壕沟后摆着几个歪歪斜斜的三角拒马,做的十分粗糙,有些竟然都没有削尖木桩就那么立着。这样脆弱的防御,鞑子要是冲过来后果可想而知。
大营里面一座二层高的哨塔孤零零的立起,上面只有一个巡查的哨兵,那哨兵背对着营门,连这边看也不看一眼。
在单腾一行人距离大营门不到二十步的时候,终于从大营里传来不大的询问声,声音脱得很长,一听就是老兵痞的样子:“你……们是什么人?”
单腾循着声音往里面看去,果然看到一名军,歪歪斜斜的带着盔,嘴唇因缺水干裂的不像样子。这人满脸的污泥,手里提着一把腰刀,不时砍着面前的地面,混不在意的朝自己这边打量着。
“大胆!”曹通事怒喝一声,大约是这一路上压抑太久,又在鞑子营地白白被单腾夺了功劳,看这大营门依旧不开,满心的怒火蹭一下窜了出来,朝着这小卒子官味十足的呵斥道:“本官是皇上钦差,前往瓦拉营地议和,还不快些开门!延误了大事,你们能有几颗脑袋?!”
听曹通事这么一喊,营地里瞬间冒出十几双好奇的眼睛,齐齐打量着单腾这边的队伍,这十几个明军面带饥色,嘴唇也全是因缺水皲开的裂口,但眼中却带着期盼的声色,更有一个大胆的用沙哑的嗓子问道:“鞑子同意议和了?”
“哼!”曹通事偏转脑袋斜着眼睛用轻蔑的眼神看着那边的军户,毫不在意的说:“那还有假!”言语间却露出一丝自夸的意思。
“噢!”那几个军户闻言,从地上一跃而起也不来开门,拔腿便朝着大营里面跑去,一边跑一边高声叫喊:“议和啦!议和啦!”
“你们…”曹通事看这些军户一哄而散也不来开门,脸上结着一层潮红,一时说不出话来,气的直跺脚。
经这么一喊,哨塔上的明军总算是注意到了单腾这一行人,这才慌慌张张的带着几个人过来开门,哨塔上也一个人都不留。
半响才开了大营门,大营门一开单腾被里面的情形吓了一跳,这营地里面早聚满了守营的军户,这些军户个个神情激动的看着单腾一行人,若不是这面钦差的旗子隐隐透出些威慑力,只怕早就一拥而上将这些人拖下马了。
“钦差大人,鞑子同意议和了?!”
“大人是不是议和了!”
“皇上真的和瓦拉议和了?”
询问声此起彼伏在军户中响起,见单腾一行人都愣在原地不说话,对面的军户愈加的激动,后排的军户也都想涌到前面来,一时间场面混乱不堪,不时有人在队伍中怒骂,不停的朝同伴身上挤过去。
群情激奋,精神和体力超负荷受压的明军,这时候已经有些躁动的迹象,轻微的拳脚开始在面前这些军户身上体现出来,这是炸营的先兆啊!单腾被这些人压着不停的往后退,哪里还敢动手?额头上早都渗出一层冷汗,如果再不给这些军户一个交代,这怕这面旗子也不管用了,但曹通事此时已经失了分寸,颤颤巍巍的躲在队伍里面不敢出来。
“诸位!诸位!”单腾深吸一口气朝着面前的躁动的队伍高喊一声。
“翁……”面前的军户见有人出来说话,吸引力瞬间就被吸引到单腾这里。
“闭嘴,听那锦衣卫的说话!”一个军官模样的朝着身边的人吼道。
锦衣卫!这一吼,关键是这三个字出口,这些人都是边关世代的军户,哪里见过什么锦衣卫?不过锦衣卫恶名在外,口口相传之下倒也有写威慑力。
局面立刻清静了不少,这些军户都眼睁睁的看着单腾,等着单腾说话。
“嗯……”单腾也学着后世讲话的作风,不说话先清清嗓子,腹内深深吸一口气高声道:“诸位兄弟!本官奉皇上旨义保护使团前往鞑……瓦拉大营议和,瓦拉人有感陛下仁德,同意撤军!还请各位……”
“哦!”还不待单腾说完话,这些军户就爆出一阵欢呼。
队伍最前两个军户猛的抱在一起,稍显年轻的大声哭嚎起来:“爹,回家了!”面脸皱纹的用手一边拍着年轻军户的背,一边留着泪:“铁柱,我们要回家!回家了!”
周围四下里面不少军户兴奋的将随手的东西丢到空中,单腾隐约看到刀光闪闪……
过了不久,二百多人自远处快步而来,单腾瞧去又是锦衣卫!不过这些人,衣甲鲜亮,各个龙行虎步,一看就是禁中精锐。这一行人片刻就在军户中开出条路来,为首那人朝着单腾双手一拱道:“金吾卫步军都虞侯田森拜见单代千户,属下奉皇上旨义前来迎接使者。”
“有劳田虞侯了”单腾在马上朝田虞侯行礼,这虞侯是掌管亲军军纪等事由的官职,虞侯带人来接使团,这也能看出朱祁镇对这使团的重视。当下也不说话使团便跟着金吾卫缓缓朝着狼山而上……
“单百户……”曹通事见单腾正缓缓向着队伍后面退去,像是要寻个空荡走开,立刻张口朝单腾询问道:“单代千户这是要到哪里去?”
曹通事根本不在意单腾,而今日议和之事本来是礼部做主,现在却被这单腾一个粗鄙的武夫搅的一团糟糕,抢去了原本属于自己的功劳。这口气曹通事如何咽得下去?曹通事自然要拉着单腾一起去面见陛下,然后当着陛下的面参单腾一本,治单腾越权的罪过。
“哦……”听这曹通事这么一喊,单腾心中不禁叫苦,显得有些尴尬的回过头,朝众人笑一笑道:“内急!内急!”单腾本来想趁着大军移营时悄悄溜走,至于去哪里?单腾堂堂六点五尺身躯,哪里去不得?计划差一点就成功了,可现在被曹通事一声大喊彻底打乱了。
曹通事在礼部混了这么多年,单腾这点小计量他如何瞒过他的眼睛,曹通事厉声朝单腾道:“单汝算!议和如此大事,你竟然不先去禀报陛下,罔顾圣恩!我看你定是与瓦拉人有勾当!”听曹通事这么一说,队伍中几个金吾卫便立刻将围住,这金吾卫可不是锦衣卫那样,这些人对皇帝可是绝对的忠心,只要单腾有任何异动肯定是直接拿下。
“唉!”单腾叹一口气很无奈的摇摇头,只得回马到队伍中。心里满是苦水,你要送死我不拦着你,你还要让我去送死!都这时候了那狼山如何能上得?但此时形势已经由不得单腾了,乱军之中或许还有一线生机,现在反抗肯定坐实了外通瓦拉的罪名,只有死路一条。
“王公公!”曹通事见王振守在御帐前,连忙从队伍中跑出去,朝王公公行一个大礼,满脸堆着笑容,目不转睛的盯着王振,眼中闪现着讨好的神情。
“议和之事如何了?”王振见曹通事回来也是一脸的期待,但是脸上依旧波澜不惊的问道。王振在心中叹息着,议和若是成了,陛下回了京城,定要将那些文官和边疆武官下狱。此次若不是这些人从中阻挠,大军粮草匮乏而且,陛下怎会落到如此境地,王振想到这里咬牙切齿起来。
“公公?”曹通事见王振脸色一变,以为什么事情触怒到了王振,愈加小心翼翼的看着王振,心中忐忑不已面上去更加笑意盎然。
“嗯!”王振下意识的应了句,不愧是皇帝身边的人,王振反应极快,整了整思路对曹通事道:“议和的事办的如何了?”
“瓦拉人有感皇上和公公仁义,慑于我大明兵锋……”曹通事开口就奉承皇帝和王振起来,心想借着王振的嘴某天要有一两句话传入了皇帝耳中那自己飞黄腾达就不远了,于是更加卖力的夸赞起来。
“嗯?”王振忽然语调一提,不耐烦的看曹通事一眼,毫不客气的打断曹通事的啰嗦问道:“咱家问你议和成还是没成?!”王振对面前这文官厌烦的很,自己本是个读书人,对这些人的心思倒也了解。进宫做了太监,若不是皇上恩泽,这些人怎么可能看的起自己?指不定在心里如何非议自己。
遭王振这么一打断,曹通事面色有些微红,心中也有些怨气,不过他不敢表露出丝毫,愈加谦恭的对着王振道:“成了!成了!托陛下和公公……”
“好了”王振听曹通事说成了,有些欣喜但又听到曹通事还要往下说,便不耐烦的挥挥手再次打断曹通事的话道:“咱家这就去跟陛下禀报,这可是喜事一桩!”
“公公!”曹通事见王振要走,不由紧张起来,这可是大好的机会,不乘机编排一下那该死的代千户怎么行?曹通事怨毒的盯了单腾一眼,缓缓在王振耳边道:“瓦拉人对单代千户十分热情,此次对我等态度却极其不恭,恐怕那单腾有通敌之嫌?”
“哦?”王振微微用眼睛一扫曹通事说的锦衣卫一眼,那不是英国公在陛下面前推荐的人?王振顿时起了兴趣,询问起来:“你且与我说说怎么回事?”
曹通事分毫不提单腾挡瓦拉骑兵的事情,将单腾越权等等添油加醋的说起来……
单腾见王振和曹通事嘀咕半天,眼神还时不时的朝自己这边看看,当下并没感觉有什么不对。过了片刻只听王振瞪着自己,一脸怒气朝身边几个卫士道:“将那贼子拿下,交与陛下审问!”
单腾立刻暗叫不妙,四下一看已有五个高大的皇家卫士朝着自己走来,周围也有不少开始暗自警戒起来。单腾开始在心里计较起来,这里是御营,守卫森严,自己恐怕插翅难飞,无力反抗只有死路一条。当下只有引起朱祁镇的注意了。经这么一计较,单腾便下马立在原地大声喊道:“公公莫听那人胡言乱语,小的是受了冤枉的……”还没喊完就被两三个军士按翻到在地,拇指粗的麻绳迅速套在头上,将单腾双手反绑捆的严严实实。
不过单腾这一声还是惊动了朱祁镇,只听到朱祁镇的声音从御帐中传出来:“先生,外面何时喧哗?”单腾计谋得逞,心中大定,这下应该没有性命之忧了。
“陛下,曹通事禀报这单代千户暗通敌国,奴才已经将他拿下了。”王振听到御帐中这一声立刻收敛了脸上的表情,朝着弯着腰,深深垂着头,老老实实的禀报起来。
单腾看到王振这幅摸样,心中也开始疑惑起来,不是说朱祁镇十分惧怕王振,怎么现在看起来情形似乎相反。
“带进来朕问他几句!”朱祁镇再次发话,语言间带着一丝不容反抗的味道。金吾卫得令没有丝毫犹豫,两人一左一右抬起单腾就朝御帐中走去,王振微微摇摇头也紧跟着进了御帐。
“皇上微臣冤枉啊!请陛下为臣做主!”一进营帐单腾便开口高喊道。
“来啊!君前失仪,给我掌嘴!”王振在身后听到单腾这么一喊,厉声朝身边卫士道,然而没人动。
“请……”单腾听王振这么一喊,立马不叫了,而是直愣愣的盯着朱祁镇。
“先生,你与朕说说这是怎么回事?”朱祁镇这才缓缓开口向王振问道。
“回禀陛下,老奴听曹通事说,这单代千户私通瓦拉。为陛下安全着想所以擒下贼人”听朱祁镇问话,王振连忙往前走两步站在单腾右前方一步的地方,朝朱祁镇行礼启奏道。
“哦?”朱祁镇闻言微微皱眉看向单腾,仔细盯着单腾的眼睛问道:“单腾可有这回事?”
这人一旦身居高位,久而久之就会有一种气势,而皇帝更是万人之上,这种气势尤为强烈。朱祁镇这么一问,整个大帐立刻充满了一股寒意,连单腾也有些不舒服起来。
不过单腾心理素质极好,立刻回答道:“臣愿与曹通事对质!请陛下明断!”
“嗯!”朱祁镇轻哼一声,大帐中的氛围一下子缓和了不少。朱祁镇心道这单腾似乎不是在说谎,既然要对质那就叫曹进来吧。
王振不愧在朱祁镇身边这么多年,见朱祁镇这般样子,便已经知道了朱祁镇的意思,尖声朝着帐外喊道:“宣曹通事进来!”
片刻,进来的确实一个侍卫,这侍卫进帐跪倒在地朝坐着的朱祁镇道:“皇上,那曹通事刚才急急忙忙朝着山下去了!”
“啪”朱祁镇猛拍手边的方桌,桌上的笔墨散的一地都是。帐外侍卫连忙进来查看,见龙颜大怒连忙跪倒在地。朱祁镇厉声朝面前的侍卫道:“樊忠,给朕捉拿回来,朕要拿了他的脑袋。”
“陛下,陛下,您息怒,别气坏了身子……”王振此刻趴伏在地上一边捡散落的笔墨,一边不停的宽慰着朱祁镇。
“哼!”朱祁镇犹自不甘的哼一声,转过头朝单腾问道:“你且说说议和的经过……”
此刻面前的危险已经过去,但更大的危险就要来了啊,单腾不时用耳朵听听外面的动静,心想着赶紧离开这里才好啊。单腾当下也不多说危险之处,只是用最简略的话将议和路上和议和的过程中的事情跟朱祁镇讲了一遍。
高坐在软垫上的朱祁镇听着面前这个锦衣卫代千户单腾这般平直的叙述,将沿路最紧张部分也只用几句话匆匆带过心道:这中间定然十分凶险,眼前这个锦衣卫竟然几句话匆匆带过不提,足见这人有勇有谋,可堪大用,但这千户却并不贪功,此人若是运用得当必定是我大明的一员良将!
当下朱祁镇便起了重用单腾的心思,于是开口对王振询问道:“你去知会樊将军一声,就说这单腾朕交给他了!至于怎么用朕不管,但朕只看效果!”
“奴才领旨!”王振躬身朝着朱祁镇,嘴里淡淡的应道。王振再回头却看被绑着的单腾此刻正一脸苦涩的表情,望着御帐的地面发着呆。心下不由感到有趣,这小子不识好歹,陛下这是要重用他,他却一脸苦相,难道是没懂陛下的意思?被这等好事惊呆了?嗯,王振更加确信这个猜测,看来这千户是被陛下的恩赐给惊呆了。
王振好意踹单腾一脚,一脸笑容的看着单腾,朝他提点道:“陛下这是要任用你,还不领旨谢恩!”
“嗯”单腾满心踌躇,却只得低头朝朱祁镇道:“臣单腾叩谢陛下隆恩,吾皇万岁万岁万岁!”
单腾心中却一直叫苦,这都是什么事啊!想离朱祁镇远远的,却不料越来越近,跟着这个悲催的皇帝有什么混的啊?!为了这个倒霉的皇帝能逃出去,死了多少大明精锐的侍卫?!
朱祁镇看到单腾这般模样心中也不由觉得一乐,于是朝单腾身后的王振道:“先生,还不快给单腾松绑!”
“这是老奴的错,老奴疏忽了。”王振立刻将错误揽在自己身上,动手想给单腾解开绳索。但军中手段岂是这王振一个太监加书生,就能解开的?
王振不得不再次起身朝朱祁镇道:“陛下这绳索太紧,老奴解不开!”
“哈哈”朱祁镇开怀一笑,指指一边的侍卫道:“你去帮先生解开绳索!”
呜……
单腾刚站起来,还没来的及活动一下因为长时间供血不足而麻木的手腕,一声急促的号角声便自不远处乍想起来,接着又是一声,又是一声!
朱祁镇面色大变,惊疑的看着王振问道:“先生这是哪里要拔营?朕为何一点也不知道?”
王振也是一脸茫然的看着朱祁镇回禀道:“陛下,老奴也不知道啊!老奴这就去看看!”
“不!”朱祁镇拒绝了王振的提议,起身就往帐外走,不管号角想起的原因是鞑子来袭,还是另有原因。对朱祁镇而言都是一样的,这代表着军队已经乱了。
单腾此刻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飞身冲出军帐朝山下望去,土木堡大营后门早已聚集了不少军士,这些人神色慌张正沿着缓缓打开的营门往外挤出去,但人太多后门又太小,不少人被堵在后面不停往前推搡……
这时,一道浓烈的烟柱自狼山上升起直冲天际,火光下一个三十多岁的宦官,缓缓朝火堆中走去火焰已经点燃了他的衣服,但他脸上却没有任何痛苦之色,口里依旧不停的说道:“喜公公,替我等报仇啊!”
狼山另一边一顶军帐中站着两个军士,这两军士一人端着一碗酒,朝面前背对着他们的文官一脸庄重道:“李大人,行军军号已经吹响,我二人无论如何是不能活了!还望大人不忘誓言,好好照顾我二人家小!”
那文官背对着朝这两个军士一拱手道:“二位壮士放心,杨大人会照顾两位家小。有于大人照应,两位的后人取个功名不成问题!”
“谢谢大人!”两个军士对望一眼将碗中的酒水一口干尽,瞬间二人双手捂着喉咙,面部狰狞起来,根根青筋从额上暴起,浓黑的污血开始从嘴角和鼻孔中渗出,很快两人便软软朝地上倒去……
这白面文官缓缓转过身走上前,在两人颈子上一阵摸索,确定二人已经死,于是快步走出军帐,刚走出去不远,军帐便燃起大火……
两里外,也先、伯颜几人静静驻马在荒原中,在他身后静静聚集着成千上万的鞑子骑兵,他们静静的等待着。
忽然伯颜朝也先大声道:“太师,狼烟已经点燃!”
也先微眯着双眼仔细望去,果然一股粗壮的浓烟冲天而起。也先咬咬牙环顾四下的将士高声喊道:“勇士们,你们面前就是明朝二十万精锐,现在他们已经疲弱不堪!冲锋吧!去领取长生天对你们的赏赐!”
也先抽出腰间的黄金战刀高举在空中猛朝前一挥,身后一般的骑兵便开始向着战刀所指的方向加速起来,这支队伍像是天上投下来的乌云,侵蚀着荒原上的土地,疯狂的向前卷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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