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十分,天色渐渐暗下来。
宣府四门紧闭,如临大敌,昌平门上更是人心惶惶,好在宣府守备杨洪此刻正着一身银色锁子甲,手持利剑站在昌平门城楼上。有了主将自然就有了主心骨,何况是这位立斩两逃兵的主将!城上明军有了身后这位支持也不再那么紧张,至少脸上不那么紧张了,他们一脸警戒的看着城下的鞑子骑兵。
这些鞑子骑兵杀气腾腾在城外约莫一箭距离的地方奔驰,再往前就是弓箭所及的地方,鞑子自然不会来这范围内送死。只是这些鞑子也不准备攻城,反倒是缓缓在城下列起密集的阵形来。
单腾和朱祁镇就在鞑子军中,看着不远处的宣府镇,宣府镇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战略地位十分重要。特别是明朝建都北京之后,宣府镇更是保卫京都,防御蒙古族南下的咽喉之地。宣府城约莫有十多米高,昌平门下一座十分厚重、钉着晶亮黄铜的朱红色大门紧紧闭着。城门上立着一座二层砖木的城楼,朱红色的雕栏,青蓝色的房檐,加上层层灰色瓦檐,果然是雄关啊!
单腾知道今日鞑子并不是要血战攻城,鞑子是想用朱祁镇诈开关门,好兵不血刃的在大明北部的防御线上打开一个缺口,这样也先便可挥师南下直抵北京。
果然,鞑子队伍中脱出三骑手举着旗子缓缓来到城门下,朝着守城的明军高声喊道:“大明天子在这里!快快开关投降!”
单腾看到鞑子使者一喊城上立刻就乱了方寸,不过很快一身银色锁子甲的明军将领再次出现在城头上,借了两顶人头很快就平息了城上的骚乱。
单腾转头看左边朱祁镇一眼,看到朱祁镇正满脸忧愁的看着他,这皇帝依旧有些不信自己。单腾平静的朝朱祁镇道:“陛下放心吧!”
“杨洪!大明天子在这里!还不出来迎驾!”鞑子当头的使者带着不屑的神色看着城上的明军,他相信只要自己朝着城上的明军一喊,城上的明军就会缴械投降。
“此时天色已晚,陛下于兵部有令边关重镇,入夜不得开门!”杨洪在城上冷静的朝城下鞑子回答道。
也先在中军听到杨洪这回答,一时没理解其中含义,于是转头看向身边的喜宁。只见喜宁咬牙切齿的看着宣府城头,缓缓道:“太师,杨洪诡诈!大明皇帝在此他不开门,只推说是兵部规定不许开门!若是如此我等也拿他没办法的!”
也先帖木儿听喜宁的解释一时愕然的看着不远处的朱祁镇,他实在想不出为什么这个大明的天子竟然没有任何用处?
喜宁见也先面有愤色,于是再次朝也先道:“让大明天子亲自去,我就不信叫不开门!”
也先听喜宁这么一说心道:大明天子去了,我就不信杨洪敢不开门!也先好爽的大笑两手,面带和善的走到朱祁镇身边对哈铭道:“让你的皇帝去命令杨洪打开门城门吧!”
“朕……”朱祁镇听到哈铭的转述,脸上一阵难堪,被俘已经是最大的耻辱了,如今竟然还要去骗开己方城门?朱祁镇冷哼一声将头转到一边。
也先帖木儿看到朱祁镇这态度冷笑一声恶狠狠道:“不去,就杀了你!”
“你……”朱祁镇听哈铭的转述,立刻满脸愤怒的瞪着也先道:“朕宁死也不去!”
“好!那就去死!”也先听哈铭一说立刻抽出手中的战刀朝着朱祁镇当头劈下……
“太师且慢”单腾一脸嬉笑的看着也先帖木儿,他挡在朱祁镇面前对也先道:“太师,让我来劝劝陛下!”
也先听了哈铭的翻译满意的收回刀,轻蔑的朝单腾点点头道“哈哈,你们汉人说识时务者为俊杰,劝劝你们陛下!不然我瓦拉的战刀可是不长眼睛的!”
“是!是!”单腾连忙应声,转过头在朱祁镇耳边轻声道:“陛下,还是去吧,杨洪必然不会开门的!”
“嗯?”朱祁镇听单腾这么一说,疑惑的看着单腾道:“汝算你确定?”
单腾坚定的点点头道:“陛下!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偿胆,三千越甲可吞吴!”
“好一句,苦心人天不负!”朱祁镇立刻张口赞叹道:“朕,相信你!”说罢,便催动坐下战马朝着宣府城下缓缓走去,单腾哈铭也赶紧跟在朱祁镇后面。
也先看到朱祁镇缓缓向宣府走去,于是朝着身后挥手,立刻便有一百鞑子骑兵尾随着朱祁镇。
朱祁镇在昌平门下迟疑很久,回头再看单腾一眼咬着牙喊道:“朕就是大明天子,还不快叫杨洪前来见驾!”
单腾看到宣府城上听到朱祁镇一叫又是一阵混乱,不少人作势就要在城上给朱祁镇下拜,更有人这就要去给朱祁镇开门。
就在这时城上一员战将持剑两步上前刺死这明军,低声朝城上的明军呵斥道:“私自开门着杀无赦!”
也先看到宣府城上一阵混乱心中大喜,他心道:看来宣府城门要开了!喜宁说的没错大明天子果然是有用处的!
喜宁看着宣府上的混乱心中也是一喜,今日若是诈开了明军城门,日后太师兵指北京城,那自己就是大功臣!就在喜宁幻想的时候城上传来的喊叫声打断了喜宁的美梦。
喜宁只听到城上喊道:“镇臣杨洪已他往!”
“啊?!”喜宁顿时脸色惨白,强按下想要吐点什么的冲动,一时愣在原地。
也先听到这句话再次迷茫的看着喜宁道:“你来与本太师说说怎么回事?”
喜宁伸长脖子猛吸两口气才缓缓道:“太师,杨洪耍赖……”
“嗯?”听喜宁这么一说,也先更加摸不着头脑的看着喜宁。
喜宁又解释道:“杨洪说他不在,杨洪说他自己不在……”
“啊!”也先顿时火冒三丈,这不是在耍猴啊?!杨洪不在能去哪里?刚才不还在的吗?杨洪不在谁敢开城门?就是皇帝死在城下,推给杨洪就是了,可是杨洪说了他不在,他不知情就没责任啊!
“给本太师攻打宣府!”也先大怒朝着身边鞑子吼道,这话一出身边众人纷纷劝阻起来。
“太师三思啊!”“太师不可啊!”
……
“唉!”也先也知道凭自己手中这点兵力怎么可能打下大同,但这样走了他又不甘心……
“太师,叫朱祁镇一直在城下叫吧!”喜宁满脸阴险对也先道。
“好!”也先立刻就同意了这个主意。
就这样朱祁镇叫一夜:“给朕开门!”
杨洪在城上叫了一夜:“出城者斩!”
第二天清早也先哀怨的看了宣府一眼,时间已经不允许他过久的在这里逗留,时间长一天危险就多一份,但也先依然不甘心的狠狠咬咬牙道:“去大同!”
朱祁镇喊了一夜,神情有些憔悴的坐在马车中,忽然朱祁镇推开马车窗口的粗布帘子,用沙哑的声音对单腾道:“汝算昨日说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偿胆,三千越甲可吞吴,那上半句说的是什么?”
单腾沉声道:“回陛下!上半句是: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
“好!”朱祁镇听单腾说出这上半句心中一震道:“汝算果然大才,在朕身边委屈你了!”
单腾在心里轻笑一声,这便是帝王之术了,如今朱祁镇被俘虏急于脱困,自然要笼络身边的人,但他什么也没有,就要投入自己的感情。单腾又何尝不是?他想要逃跑机会多的是,自己身体比起过去已经好的不能再好,但他不愿意跑,因为二十万人的鲜血将他从睡梦中弄醒。
单腾明白了一个道理,如果这个国家,这个民族不强盛起来,自己无论跑到哪里去,都要低人一等,都不肯能真正抬起头来。
朱祁镇需要单腾,单腾何尝不需要朱祁镇,想到这里单腾朝着马车里面的朱祁镇道:“陛下,臣万死不足以报皇恩,臣唯愿我大明威加四海,铁骑之下尽是皇土!”
朱祁镇听到单腾一句“唯愿我大明威加四海,铁骑之下尽是皇土”久久不语,在车里沉默了很久很久,朱祁镇缓缓道:“若是朕能回到大明,定将鼎立支持汝算!”
单腾听到朱祁镇这般说法,心中豪情四起朗声道:“陛下,放心臣誓死保陛下回京!”
单腾缓缓抬头看到此时天边晨光出现,红日将出……
北京城
近几日边关奏报飞至,每日间快马来往十来次,穿梭于五军都督府那条胡同里。这条三丈多宽的街巷登时就拥挤起,街口叫卖的小商小贩也少了很多。
正值盛夏,接近午时天气已经热了起来。路边卖炊饼的王家小哥本该清早就卖光的炊饼,今日快要到了午时竟然还剩下大半,这小哥一身褐色粗布短衣,穿着条皂色长裤,脚下等着双破草鞋。王家小哥胸前搭着布兜在肩上斜斜搭着,手里拿着一把破蒲扇,靠在胡同边一棵有些枯萎的榆树下有一声没一声的叫卖着:“炊饼……芝麻炊饼……”
东边胡同拐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老货郎,身后背着高出脑袋半人多的货架,上面挂着些花花绿绿的纸风车,还有些拨浪鼓什么的杂货,身后货架上坠着红绿色的头绳跟着货郎步子一摇一摆在空中飘着。这货郎用江浙地方的语气沿街叫卖过去,声音越来越远。
待货郎声音渐渐小了下去,胡同边榆树上的夏蝉又开始吱吱的聒噪起来,王家小哥听着这蝉声心中一阵烦躁,起身朝着身边树干上留着乌黑汁液的榆树踹一脚骂道:“聒噪个甚!不晓事的东西!”
这条胡同上住着的都是当朝勋贵,非富即贵,自然是做生意的好去处。只是这几日街面上行人清减不少,王家小哥的营生就给耽搁了,眼瞅这中午了再卖不完炊饼,回家跟娘子怎么交代?
顺来茶馆就在弹子胡同左拐的胡同口,往里走几步便到能看到二层青砖的小楼上白底红边旗子正迎风飘扬着。胡同是蒙古语,蒙古语里面的意思是水井,意为每条街片供水的水井,后来叫着叫着便成了街巷的意思。蒙古人虽然被咱们大明推翻了,但这习惯的称呼却留了下来。
顺来茶馆二楼地方不大,摆着两三张漆红色的桌子,店里人也不多,零零散散的分在几张桌子上。
窗边的桌上坐着四五个书生,这四五个书生聚在二楼窗边的小桌上,桌上摆三四个瓷碗、一盘花生米和一个土红色的陶瓶,陶瓶上贴着一张见方的红纸,红纸上写着三个字“女儿红”。
右手边一白衣书生一脸愁苦的看着窗外叫卖的王家小哥发愣,忽然他转过头小酌一口碗里所剩不多的酒水,朝几个书生叹一口气道:“诸位眼下看来北方战事是败了,这几日坊间传言更甚。不时有五军都督府的人马在界面上巡查,听说是捉拿什么通缉要犯,眼下看来似乎是捉拿逃兵……”
“有德兄,慎言啊!”左手边另一书生连忙伸出右手捂着白衣书生的嘴,一脸警惕的看着四周零零散散的人,小声对着几个书生道:“锦衣卫的人指不定就在附近,有德兄有于大人照拂,可莫要害了我等啊”
“唉!”白衣书生拨开捂在嘴上的手想要分辩几句,街边咋得响起一阵飞奔的马蹄声,众书生都离了座位将头探出窗外看去,这书生无奈翻个白眼跟着朝窗外望去……
紫禁城太和殿
太和殿的装饰十分华丽。檐下施以密集的斗栱,室内外梁枋上饰以级别最高的和玺彩画。门窗上部嵌成菱花格纹,下部浮雕云龙图案,接榫处安有镌刻龙纹的鎏金铜叶。太和殿内地面共铺二尺见方的大金砖四千七百一十八块,因而又名金銮殿。
太和殿其实是用来举行各种典礼的场所,实际使用次数很少,今日这里却人潮汹涌,殿里早已吵成了一团,文臣们各个吹胡子瞪眼,大有捋起袖子上演全武行的势头。原因就是刚才翰林侍讲徐珵向新人皇帝启奏应该南迁。
维持秩序的大汉将军早已被这群文臣关到了门外,殿内的太监也颤颤巍巍的躲在那个穿大红色龙袍的人身边。而那人也是一脸苍白的看着坐下群臣,那人便是新帝朱祁钰了。
朱祁钰是朱祁镇的弟弟,他从来没想过有朝一日能登上这皇帝宝座,甚至三天前都没有,然而此刻他不得不坐在屁股下坚硬的座子上,满脸惶恐的看着殿下的文臣,这些人哪里有一点臣子的样子?哪里将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朱祁钰明白自己只是个空架子,哥哥朱祁镇被俘,这帮文臣不顾正统让太子登基,却让自己这个皇叔登上宝座,这是谋逆的大罪啊!如果哥哥回来了怎么办?那是要杀头的!然而此刻局势已经不再他掌握中,他只能看着……
朱祁钰看到一个白胡子文官从队伍中站出来,这不是兵部尚书于谦?!朱祁钰疑惑的看着走出来的于谦,只听到于谦朝着翰林侍讲徐珵大吼道:“建议南迁之人,该杀!”
朱祁钰被这一声怒吼震得心中一颤,他惶恐的看着面前慷慨激扬顿挫的于谦,吓得什么话也没听进去。接着,朝中第一号人物吏部尚书王直站出来又说些什么东西。
“哗啦”殿里的群臣瞬间跪倒一片齐声朝着朱祁钰吼道:“请陛下决断!”
“你们……”朱祁钰颤颤巍巍小声道:“你们不是已经有决断了……还问孤王做什么?”
大约是朱祁钰声音太小,殿下群臣没听清朱祁钰说些什么,又再次齐声怒吼道:“请陛下决断!”
朱祁钰开始紧张起来,冷汗从他后背渗出来,把完全不合身的龙袍都浸湿了,朱祁镇心惊胆战的看着吏部尚书王直。
吏部尚书王直微微会意再次大声道:“请陛下下旨誓死守卫北京!”
“嗯……嗯……”朱祁钰这才知道这些人原来是在说这个,于是慌慌张张道:“孤,誓死守卫京都!”
“陛下该称朕……”吏部尚书王直朝殿上的朱祁钰提醒道。
“是……是……朕……朕……决议死守北京!”朱祁钰连忙按照吏部尚书王直的话朝着跪倒的群臣说道。
“陛下英明!”这些跪倒的文官再次爆喝一声,吓的朱祁钰身体一顿再次往龙椅上靠了靠,朱祁钰这次发现他已经靠在了龙椅背上,再也没有退路了。
“臣保举兵部尚书于谦主持守卫京臣!”吏部尚书王直再次朝朱祁钰道。
“准……准……准奏!”朱祁钰没有任何疑惑立刻应道,此刻他只想赶快从这殿上回自己的王府!这皇帝谁爱做谁去做吧!朱祁钰觉得自己都要被这些文官吓的半死……
接下来兵部尚书于谦、吏部尚书王直说些什么朱祁钰全部应允,终于议完了事,这些人才满意的站起来……
“吾皇万岁万岁万岁……”群臣都拜倒在地朝着朱祁钰道。
朱祁钰想要起身却忽然发现自己双腿已经软了,他有些尴尬的朝身边的太监招招手,这次在太监在扶持下才颤颤巍巍挪出太和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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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票爆发怎么回事各位看官有意见提出来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