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庄严肃穆。
贾代善坐在灵柩上,看着宾客们一一进来祭拜,对卫芊指点说:“你看,这牛大人袖子里放着两把辣椒粉,根本不是诚心,日后你让你舅舅他们离他远些。当初找他联姻都不肯,这种人锦上添花还成,想要真正帮忙?等着吧!”
“还有这敏大人,当初跟我称兄道弟,现在你看看他表情,我活着的时候敢和你二舅舅这么说话?”指着那个倨傲之态的吏部侍郎:“不就是官位高些,当初我活着的时候你看他敢!”
贾代善在灵堂俯视,谁真情,谁假意,看的一清二楚。王夫人以及邢夫人手帕上都抹着药水,轻轻一擦,眼泪就下来了。还有府里那些下人们,真正动情伤感的可没几个。
贾代善哼哼唧唧:“果然是死后见真情啊。”贾代善盘腿一坐,索性指着那些来人官员,和卫芊分解当今朝中局势。
卫芊心中腹议,我一小女孩,你跟我说这些作甚?但她知道自家外公如今没人陪着说话,心中抑郁,所以在旁边不时点头,表示正在聆听。也正因此,卫芊对朝中局势以及贾代善的人脉多了几分了解。
“代善公,一路走好!”忽然,看到一个粗犷大汉闯了进来。双眼通红,粗声粗气行礼祭拜,祭拜之后拱手夺门而去,根本不理会边上准备拱手见礼的贾政。
贾政一脸尴尬,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王夫人见了,暗中对身边人道:“这汉子也忒不懂礼数,哪有人这么祭拜的?”
卫芊听了,看向贾代善。只见贾代善一脸伤感对她道:“这小子是我当年从战场救下来的亲兵,这小子从不在人前哭,应该是回去自己偷偷哭去了吧?这小子成天哭了之后偷我酒喝,当初被我揍了好几顿,这脾气还是改不了。如今好像是在外地为官?等等,这小子居然敢偷偷回京?丫头,你快去拦住他,让他早点回去,别落人口实。”
贾代善急了,要是这小子路上找了一个酒馆喝醉酒,到时候被人发觉,那就麻烦了。
看了看四周,幸好这波人都不是朝里的人,没人认出来,督促卫芊赶紧去办。
私自离开岗位军营,这何等罪过,卫芊父亲就是武官,她当然清楚,暗中对红椿道:“刚刚这位先生我认识,你去厨房拿壶温酒送过去,顺带给他拿几件衣服,就说我替外公谢谢他了,但京城非他久留之地,还请速速离去。”
红椿点头,依言去厨房拿了壶酒,然后随手顺了两件杂役的衣服,灰扑扑的,追上粗犷大汉。
刘保和祭拜后不理会旁人眼光,从后门急匆匆离开。他私自回来,除了几个亲友外,其他人都不清楚,不敢和那些官员照面,骑上马就要离去。
“大人等等!”红椿匆匆赶来,幸好她在贾府待了一个月,熟悉路。及时追上,将怀中捧着的酒壶以及杂役的衣服递给刘保和。
“我家小姐说,感谢您前来祭拜,送上温酒一壶、衣裳数件,但京城非大人久留之地,请您速速离去。”
看着温热酒水,刘保和心中一愣。他这么小心,甚至化妆而来,居然还有人认出来了?
正要追问,红椿已经折返。刘保和连忙询问后门小厮:“这人是你们家哪位小姐的?”
“应该是卫家表小姐吧。”看着红椿身影,小厮努力辨别了下:“我们家现在除了元春小姐外,也就剩下这位表小姐了。”
刘保和听了,若有所思,骑马离去。路上,饮了酒,换上杂役的衣服,偷偷顺着小道回返自己的军营。
武官大多是粗人,不擅长表达感情。但这些人和贾代善的关系不错,记得贾代善当年的恩情,来了不少人祭拜。
这就是贾代善留下的人脉,贾赦继承的东西。
背负着手,贾代善在灵堂中不住转悠。宾客们上香祭拜,也让贾代善的鬼神之体进一步凝实,可以随意出入大门。
“丫头,你在这边等等,外公我去去就回。”突然,贾代善想起来自己藏在秘格里的一些东西,兴冲冲跑去检查。
“死之前有些糊涂,忘了将我藏起来的那些东西留给后人。”贾代善连忙跑去书房想要查看。
只见贾史氏和赖妈妈二人正将书房中的暗格开启,把贾代善留下的那些银票、珠宝收了起来。
“哼!我掌家几十年,有什么东西能够瞒过我?当初老太太留给贾赦和贾玫的东西都没从我眼皮子底下瞒过去,老爷藏得这些东西能逃过我的眼睛?”
轻而易举将贾代善留下的部分宝物取走。贾代善阴沉着脸,死死盯着贾史氏。
他藏在暗格中的东西很多都是来路不正,见不得光,所以没有交给贾史氏管理。其中有些银票是下面人孝敬的,有些珠宝是当年四处征战时从前朝得来的。
“蠢妇,这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你也敢随便拿?”贾代善心中一急,紧接着看到贾史氏从暗格里面拿出来几幅画轴。
这些字画都是几百年前的老古董,贾代善爱如性命,一直珍藏在书房秘格里头。
贾史氏拿出来后,打开看了一眼,收好递给赖妈妈:“回头这些东西拿去卖了,字画哪里有珠宝金银好保存?兑换成金银,放在我库房了。”随后轻轻一叹:“想必,老爷知道了,也会安心吧。”
“是啊,若非夫人留了个心眼,这些东西恐怕再无见光的一天。”
一听赖妈妈这话,贾代善气得三尸神暴跳,若非是鬼神之体,早就一巴掌拍死她了。
“好好好!敢情,你早就知道我暗藏的这些东西了?”贾代善气机败坏,本来想要给自家外孙女添一些嫁妆,如今看来全都进了贾史氏的私库了!
“对了,老爷专属库房的那些东西呢?”
“都清点了。”赖妈妈恭谨道:“还有,您说的那些书信都烧了。”
忽然,赖妈妈感觉身上一阵阴冷,看看四周,毫无所觉,继续禀报。根本没看到自己眼前死死盯着自己的鬼神。那可是自己年轻时候的回忆!
“那些书信都是当年他初恋情人留下的,烧了就烧了。书信边上的玉佩也砸了?”
赖妈妈犹豫下,狠狠一点头:“砸了。”那是贾代善初恋情人留下的玉佩,她看着挺漂亮的,就私自扣下了。
贾母在书房又清理了一遍,感觉可能还有不少遗留:“回头封了书房,不准外人进来,就说我要留着怀念,等丧礼办完,贾赦他们扶灵南下,我们再搜一遍。”
忽的,一阵阴风吹过,贾史氏打了个寒战,瞧着书房有些阴森,心虚之下带着赖妈妈离去。
锁上门,二人抱着几个大盒子离去。
贾代善有些失魂落魄:“是啊,人都死了,只要推说一句是我生前嘱咐,她名正言顺就能都取走,毕竟这可是原配啊。”刚刚他出手扇了贾史氏一巴掌,可直接穿过肉体,根本没有打中。
回到灵堂,这时候外人都已经祭拜完,即将开始准备抬灵柩。只有卫芊一人守在这里,等贾代善回来。
见贾代善回归原位,卫芊忙道:“外公,你可回来了,赶紧躲起来,马上就要开始推灵。外面日头强,您小心些。”
贾代善没说话,躲入灵柩中独自难过。一会儿,进来八个大汉将灵柩抬起,外面再度传来哭喊声,不过贾代善作为鬼神,见的多了,也知道这些人大多是虚情假意。
“罢了,罢了,人都死了,还管那些作甚?”两眼一闭,再不和卫芊交流,做过法事之后由贾赦、贾政亲自扶灵,带着贾玫母女和王家人回返金陵老家。
来的时候,卫芊她们走的水路,这回来的时候走的陆路,经过各个驿站歇息时,卫芊都会给贾代善上香以供食用。所以,即便是被日光照耀,贾代善的鬼神之体也一步步稳定,感应范围越来越大,能够看到贾赦等人的一言一行。
一开始大家还有些悲伤,但后来一个个恢复平静,甚至有人偷偷在路上饮酒作乐,一切都被贾代善看在眼中。
金陵老宅,当众人准备歇息,明天下土的时候,贾代善突然想起一事,猛然从灵柩中跳起来:“丫头,丫头……”
这时候卫芊也受不住车马劳顿,在屋内歇息,迷迷糊糊听到贾代善的呼喊,睁开眼。
只见一身官服的代善公站在面前:“我想起来了,我在老宅这边还留着两幅古画,那是当年御赐之物。趁着天黑,你去想办法拿出来,就当是外公送你的嫁妆了。”
卫芊听了不以为然:“外公本来就在临终前给了我不少东西,回头我给舅舅说一声,让他留着吧,他挺喜欢这些东西的。”
“你这丫头,你舅舅继承贾府什么没有,到时候老宅都是他的。不过是外公我看你一路给我准备香火,所以想着给你添些好东西。”贾代善见卫芊不要,气的夺门而走。那两张御赐之宝是他当年花了大力气才从当今圣上那边讨过来的宝贝。
可卫芊哪里懂这些,而且这时候睡意正浓,没多想就继续去找周公了。
第二日,入土下葬,开了祖坟祭祀先人,祖坟中有两道青烟冒起,两位和贾代善一样穿着官服,模样有几分相似的老者出现在云端。
卫芊随众人而来,看见二公,心知这二人便是贾府的两位创始人,遥遥行礼。
“没想到我贾家后裔居然还有通灵之人。”荣国公感叹说道。
旁边宁国公笑道:“可惜,这是人家卫家的。”
“那又如何,不也是你我后人?”荣国公亲自下去迎贾代善归入祖坟。
“孩儿拜见伯父,父亲。”贾代善看见二人,再无卫芊面前的老成,恭敬行礼。
“孩儿啊,我等借王朝册封而成鬼神祖灵,其中自有规矩。阴阳有别,不可随意干涉阳界。”荣国公对自己儿子谆谆教诲,说着鬼神间的规矩。
卫芊竖起耳朵听,二公见了笑道:“你这丫头听这些鬼神之事作甚?回头好好做你的大家小姐,再不然修行有成,成了人仙道果后阴神出游也可和我等相会。”
二公说笑间拉着贾代善归入祖坟,而贾玫和何姨娘也和贾赦商议好,直接让何姨娘在斗姥庙给贾代善祈福三年。
卫芊见贾玫面带喜色,心中感激,偷偷上前拉走贾赦:“舅舅,生前外公告诉我,他在祖宅书房留有两张御赐字画。未免被外人拿走,您还是好好收着。”
“字画?”贾赦有些奇怪:“那怎么告诉你了?”贾代善死之前忙活好一段时间布置后事,怎么没提前说。
“本来是让我告知你的,只是一路太忙,我也忘了。”卫芊推脱一句:“舅舅你收好就行,别让二舅舅看到了。”
贾赦虽然贪财好色,但总算明白点人事,瞧着边上贾玫和何姨娘,心中有了个猜测:“我们都不在金陵住,父亲留着字画若真要给我,恐怕早就提前吩咐。莫非是留给芊丫头的?她看我帮她留下何姨娘,所以将那两张字画给我?我这做大人的,岂能要外甥女的东西?”办完事回去老宅,贾赦取出字画便要给卫芊送过去。
不过正赶巧了,卫芊在贾代善下葬后,直接带着何姨娘上南山斗姥庙苦修,根本没回卫府。
贾赦本想交给贾玫,但京城荣国府出事了,说是贾母大病,贾赦心中一急,便招呼贾政父子和贾琏收拾东西回京。那两张字画也跟着一并带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