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会按时在酒店顶层的大型宴会厅举行。光可鉴人的橡木地板因为上过蜡而油光闪闪,天花板上巨大的水晶吊灯那密密麻麻的水晶球堆叠出奢华的格调,每一座象牙白花柱上都饱满地摆放着艳丽的红牡丹,与周围垂挂的绛红纱帘呼应,雍容华贵,成为了华服丽衣、珠光宝气的宾客们的最佳背景。无论从哪个角度,都能在闪光灯里留下高贵大方的画面。
这次晚会的助场明星不少,明星的知名度也不低,可见公司真的下了不小的血本,务必要把这次晚会做好。每一个节目演出完毕,都会由司仪念出因为这个节目而捐赠的人和金额,到刚才第五个节目结束为止,一共有两万元的捐赠款。
听着这些数目、名字,江离离觉得耳朵里爬满了蚂蚁,一直被咬啮个不停,又不能要求到外面去坐着,只好总在喝水、喝果汁。
第六个节目在喧嚣吵闹的音乐中结束了,司仪在前面插科打诨地活跃气氛,身后的工作人员开始小心翼翼地把一台墨绿色的卧式钢琴推到环形场子中央。
“下面,是我们今晚的特邀嘉宾,红豆小姐,她给我们带来的是钢琴曲《在水一方》,请大家洗耳恭听!”
没有人在意司仪肉麻奉承过头的话了,因为聚光灯已经全部聚集了它们的力量,全部放射在红豆的身上。她轻盈蹁跹的步态不因为众人的过分注目而有丝毫变化,迎着所有的光,她像走在自家花园的小径上,安详地顾盼自得:今天的牡丹怎么了,有点憔悴?还是玫瑰长得好,等会儿叫花匠摘一些下来。
江离离看看红豆,悄悄地侧了头看花豹。他的眼睛好奇怪,似闪亮似迷茫,总有点飘忽不定。他眼中的红豆是怎么样的呢?江离离忍不住好奇起来。
红豆优雅地理一下裙子,像蝴蝶停栖枝头落座下来。她舒展开纤长晶莹的手臂,用修长姣好的手指轻轻拂过琴键,如问候花瓣上的露珠,然后,她关闭了又黑又长的睫毛,端然不动地沉醉于她的梦中。全场没有人敢发出一点响动,都生怕惊动了她甜美的梦,甚至呼吸也尽量放轻,跟着她一起享受这份连风声都没有的静谧。
静谧中,突然,轻轻地,有些声音如水流蜿蜒顺着小山沟向下向下,淙淙不断,渐渐地,水流愈发大起来,汇成一股一股地,继续向下汇入河流中。平缓的河流如同凝住不动的果冻,有波动但是不流动。忽而,河堤有个缺口,河流发现它了,往前往前,去哪儿呢?百转千回,河流涌到了一个汀州旁。这时,红豆紧闭的眼睛开始微微半睁开,脸上似喜似悲,似笑似叹,众人都好似和她一起,看见了汀州上那个白衣胜雪、面目模糊的清婉佳人,她背对着众人,在采摘着最鲜嫩的香兰、芝草。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伴随着低回婉转、如泣如诉的琴音,红豆曼声吟哦着这古老动人的诗篇。她的声音竟然出乎意料的成熟有力,更加让人觉得她有种神秘的诱惑。
可惜,江离离刚才真的喝了太多的水和果汁,现在,就在表演当中,她控制不住地想去洗手间。她也知道这很不好,可是,她已经忍了又忍,只是这个节目真的比较长,她实在忍不住了。她伸手拉拉花豹的大手,“我想去洗手间。”花豹第一次把她的要求排在后面,甩开了她的手,“等一等,她还没弹完呢。”江离离很想说“她又不是只弹给你听,少你一个听众她根本不知道”,可是,她自己也觉得这样说真的很无聊,况且,她没有时间和精力来斗嘴了,她必须赶紧去洗手间。
江离离努力地推动轮椅,尽力不撞到观众们的腿,可是,每一次用力让她更加有闸门欲破的危机感,她紧张得身体都发抖了:不要啊!不要在这种地方丢这样的丑啊!
颜真注意到她的举动了,马上过来接手,“麻烦各位,让一让!”艰难中,他们还是来到了残疾人卫生间。这时,江离离已经没有心情去计较“残疾人”这样的字眼了。她赶紧在颜真的帮助下,想坐到专用马桶上。但是,就在这时,一股热流不受控制地沿着大腿簌簌而下,蜿蜒地流淌在她没有知觉的腿上。
江离离颓然地坐到马桶上,揉搓着已经尿湿的礼服裙,懊丧得像睡梦中嘴巴里飞进了一只蟑螂。外面,掌声雷动,像比萨斜塔终于被扶正了似的,太好了,太棒了!!!
颜真不发一语,沉默地把她的头按到他的肚子上。听着他有节奏的呼吸和肚子的轻微鸣响,江离离有种回到妈妈子宫里的温暖错觉,这时候流泪应该是容许的吧,毕竟,妈妈也分不清是羊水还是泪水。
在欢声掌声的雷鸣中,江离离尽情地大哭起来,像棒棒糖被夺走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