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边的屋子很宽大,从淡蓝色漆痕斑驳的磨砂玻璃窗外根本看不出里面是如此的宽大。整整一面与墙同高同宽的药柜呈现出岁月浸润打磨过的温润光泽,沉厚的泥红色像饱经沧桑的老人家健康明朗的肤色,那些密密麻麻的小抽屉上的黄铜拉环,不因岁月而褪去色泽,反而得益于岁月的滋润,愈发铮亮,在纱幔一样的暮色中一闪一闪地传递着暗号。
杜老先生打开紧锁的窗子,支起窗棂,在靠窗的通红的大桌子前坐下,认真仔细地看着徐琼给他的资料,不时拧开古铜色的老式水笔,在资料上划线,不时又比对着检验江离离的身体状态,记在厚厚的棕色皮面笔记本里。
过了许久许久,杜老先生摘下玳瑁老花镜,不轻不重地握着江离离的手,一字一句郑重地说:“姑娘,老朽无能为力!你的蛇毒在那个叫花豹的小哥手上已经得到了最有效的控制,只是,每种蛇都有自己的独异处,照上面的描述,和老朽的检查判断,它的毒也只能控制到此种程度了。”
徐琼着急地前倾身躯,五官奇异地有些变形,“您是说,她不会再站起来了?”
杜老先生微微一叹,仍然握着江离离的手,用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她有些发凉的手,“她不仅不能再站起来,她的中枢神经已经被破坏了,她的脊髓正在慢慢萎缩,现在开始时不时的失禁就是最好的证据。她最多只能再撑持三年——”
没有听到他往下说,江离离小心地控制住自己的呼吸,像潜水一样竭力稳定自己,“三年后呢?”杜老先生的脸开始隐匿于潜进屋里的暮色中,声音里的悲悯如死神通告魂灵,“三年后,你或者死,或者失去所有知觉,成为植物人。”
轰隆隆、轰隆隆??????江离离像躺在列车呼啸的铁轨上,浑身被不受控制的力量震颤着,不由自主地抖动。一双冰冷的手突兀地伸过来,用劲地捏住她的双手,也跟她躺在铁轨上一般,震颤不已。“离离,离离!”不知名的人在远方的站台上送行,急切地呼喊着行人的名字,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名字与她有何关系?
突然,一阵尖锐的痛楚在她的鼻子下强行刺激了她的神经,让她蓦然发觉,自己仰靠在轮椅上,不是躺在列车即将驶近的铁轨上。她终于看清了徐琼的脸,灰白无光,好像陡然被山精鬼怪吸走了许多精气,苍老了许多。
“我——要回家。”本以为自己说得很大声,谁想到听见回声时才发现自己的声音虚弱得比垂死挣扎,被人抹了脖子的鸡好不了到哪里去。
徐琼用尽全身力气地点着头,精心梳理的头发都被震得乱动,“好的,好的,我们回家,我们马上回家!”可是,她们没有马上动身,因为这两母女几乎同时嚎啕大哭起来,像狂猛的台风拼命翻搅海水,试图把海水掀个底一般,两个女人抱在一起下死力地,像彼此是对方的漂木一样紧抱着,比赛似的痛哭流涕,只是,这样的比赛永远没有胜者。
车子还是离开了即使在夜色中也无损美丽的花海,向着清晰的方向驶去,只是前方的夜色总是如噬人猛兽的巨口,无声地张大着,得意地吞噬着人们,人们却莽然不知,只顾前行前行前行。未知的危险从来都只在爆发的时候才得到应有的尊重。
江离离筋疲力尽地瘫在车后座上,软软地对徐琼哀求,眼睛却飘忽在车内空里的某一个神秘的点上,“带我去哪里都行,带我去吧!”
徐琼心疼地理了理她汗湿透的头发,用明白她的意思的心情握了握她的手,“今晚就住我那里吧!”
江离离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任由轮子转动着,带她去到她能去的地方,眼睛里的光芒被夜色吸尽一般,黯淡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