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送走了徐琼,江离离无奈疲惫地摇摇头,冲着戴南山和杜君健苦笑:“天底下的女人大概都是这么啰嗦的吧。”杜君健苍白地笑笑,其实只是意思意思地扯动嘴角,“我倒没想到你这么镇定。”江离离抿了抿嘴唇,“我父亲走的时候,就是我一个人操持的。”戴南山很少听她提及这些过往,这时听她轻描淡写地说来,想着依然心酸,相依为命的亲人啊!
杜君健愣愣地注视着爷爷卧室的房门,轻轻咕哝了一句:“这门的把手松了,一直说要修整的呢。”忽然,整个人软绵绵地滑落在椅子里,把脸深深深深地埋进单薄的手掌内,乱糟糟的黑发中竟然冒出一星两星白发,刺得江离离眼睛酸疼。江离离沉默地扶着他的肩膀,静静地陪他坐着,又示意戴南山去看看屋内的杜老。
戴南山才进去,就骇怕地在里面叫了起来,“快来,你们快来!”杜君健顾不上推江离离进去,自己三步并作两步地奔进卧室里去,看见爷爷面色青灰地抽动着咽喉,眼皮跳动颤抖不停,平躺在床上的身体仿佛已经感受不到任何温暖而寒战不断。他清楚地意识到,告别的时刻真的来临了。他恐惧地无助地倒退了一步,碰撞到江离离的轮椅而打了个趔趄。
江离离超乎异常地冷静,柔和动人地鼓励他:“去吧,别让爷爷等太久,他需要解脱。”杜君健脸上显露出挣扎抗拒的神色,不过,只是一瞬,他已经向该来的一切顺从了。他走到床前,跪坐在跟前,用自己冰凉的手握住爷爷干枯的手,深情悲切地呼唤着:“爷爷!”
杜老感觉到了他的呼唤,眼皮的跳动渐渐迟缓,脸上紧促的肌肉开始松弛,仿佛所有的艰难挣扎都是假象,老人家就要神采奕奕地重新醒过来一般。可是,江离离知道,这就是弥留阶段了。她悲伤地冲这种假象摇摇头,悄悄把戴南山叫到身边,附耳吩咐他:“你打开那边的大柜子,找一套新一些整齐的衣服出来吧。”
果然,过了片刻光景,杜老勉力睁开了眼睛,涣散的眼光最后一次凝聚到了瞳孔,不舍地盯着杜君健,翕张了几下已经开始干涩的嘴唇,还是没有把最后胸脯里的那口气凝结成话语就消散了所有的力气,生命迅速如退潮的海浪卷回到了虚无。
杜君健呆了片刻,蓦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呐喊,扑在依旧没有合上双眼但身体已经开始消散生命温度的躯壳上,失声痛哭不止:“啊——啊——”。就在此时,蕴蓄了一整天的阴霾一下子放松下来,一口气把所有的水珠痛痛快快地砸在地上,暴雨打得地面都一阵不胜痛楚地抽搐。江离离紧紧捂住嘴巴,默默地抽泣着,这是小杜最后的一位至亲了。人生都是这般不愿别离却不能不别离,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痛快地哭一场然后继续上路。
哭到声音嘶哑,杜君健才疲惫地瘫软在床头,眼睛红肿麻木,手依然不舍地握着爷爷已经冰冷僵硬的手。江离离体贴地给他倒了一杯热水,温柔地劝他喝了一大口,沉痛镇定地说:“该让杜爷爷好好上路了。”杜君健难过地眨了眨艰涩的眼睛,搓了搓苍白的额头,终于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替爷爷合上了不舍得闭上的双眼,“爷爷!”
接到电话的何晓陌根本没有办法再坚持离开,直接从半路上就回到了杜家。一进门看见慢慢地换上丧服的杜君健,凌乱的头发,憔悴乏力的身躯,她按捺不住地大哭着扑过去抱住他,“对不起!”杜君健凄然地摸摸她的头发,“别傻了,跟你没关系的。”何晓陌哽咽着凝视他的脸,寻找着可能的生气或责怪,“我应该陪着你的,可是——我真没用!”杜君健反过来抱着她战战兢兢的肩膀,“没关系的,没关系的,现在你不也在了吗?”
在他的眼睛里除了疲倦与痛楚并没有任何一丝抱怨,还是一样真诚,与平时一起并肩走过医院廊道时一样,对她是满满的信任。何晓陌才徐徐放心下来,“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去烧些热水来吧,我要替爷爷认真地洗洗了。”杜君健的声音又多了些哽咽,难堪地赶紧别开头去,尽量稳定自己的情绪。何晓陌心疼地拥抱着他,“哭吧,外面的雨大着呢。”
这一次下雨足足浇了三天三夜,淹没了所有新年的鞭炮声和祝福的钟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