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颜真准时把红豆送回酒店。一路上他的脸色凝重,沉默不语。红豆察言观色,把手温柔地搭在他的胳膊上,安慰他:“没事的,离离姐姐一定没事的,医生不也说了吗?反正是必然的事情,过去了就好了。医生会把离离姐姐调理好的。”颜真对于她这种幼稚的泰然自若十分反感,轻蔑地看着车窗外面,依然沉默不语。
“方才我爸爸来电话,让我明天就动身回去,说是得好好准备准备。”红豆怯生生地茫然地盯着自己的手掌,懊恼地拧紧了眉毛,雾霭浓墨重彩地涂画了一双翠黛。
颜真板着脸,机械地应答了一声“嗯”,然后默然了好一阵,才假装心平气和地说:“我想再呆几天,你先回去和蓝总会合,怎么样?”红豆不介意地笑了笑,“我只是觉得面对这种事情还是不容易,并没有非得要求你跟着我们,当然,作为证人,你是得去一趟柏林,不过,你放心,我想我可以靠自己的。”
这番话震动了颜真,他不可思议地扭头来仔细打量红豆:她今天穿的是黑、黄、粉红三色条纹长裙,脚上是一双粉嫩的鞋子,整个人华丽显眼。这样的打扮不像是去医院探望病人,倒像是外出野餐玩耍,特别烘托出人的好心情。来欧城的那天,她穿的只是一件雪白的绉绸长裙,一点色彩都没有额外出现,恨不得与墙壁同化,不让别人发现她的存在。但是,只来了三天,她就已经像准备好迎接初夏的荷花蓓蕾,蠢蠢欲动地,含苞欲放了。她的脸上还残留着伤害遗留的恐惧与悲痛,但是,如同枯木逢春,那些希望的嫩芽快要遏制不住地冒出来了。看看那双盈盈欲滴的眼睛就知道了,所有的绝望都被某种力量摧毁了。
“不,我还是不放心你。你说得对,反正作为证人我还是得去柏林的,为了便宜行事,我还是跟你一起回去吧,说不定,蓝总还有什么要特别交代我的呢。别耽误了正事。”颜真突然又变成了温柔可靠的大哥哥,呵护备至地对她展露出关切与怜惜。红豆对于他的转变感到一丝困惑,不过,她还是由衷地开心接受:“那也行,你一直陪着我,我会更安心。”
把红豆一直送到房间,颜真又关切地嘱咐再三:“记得把东西都收拾好,可别落下什么了,你还记不记得那次在维也纳,你——”直到红豆娇嗔着把他推出门外才停止唠叨。“好了好了,管家婆,你忙你的吧。”
红豆的房门一关上,颜真拔腿飞快往楼下跑去,“回医院!”
病房里,江离离半躺半靠在病床上,柔弱地慢慢啜饮着红糖水,被戴南山等一众亲人包围着。颜真没有进去,只在玻璃窗外悲切地痴痴地注视着江离离倦容满面的青白脸颊。他们认识了多久?其实也没有太久,若不是因为田雅妮要搞这样的项目,他们两个人可能不会这么熟络。为了田雅妮的项目,他们在一起磨合筹划,几乎是朝夕相处了三年,然后才成为了这么熟稔的朋友。朋友!江离离是他唯一的真正的朋友。不懂得为什么,他们两个无话不谈,在江离离面前,他没有隐藏过自己,至少没有刻意隐藏过。虽然何晓陌也对他几乎是了如指掌,可是,他的内心深处依然觉得最自然的相处是和江离离在一起的时候,没有矫饰,没有虚伪。
“你还在这里?我以为你回酒店了呢。”惊讶的何晓陌出现在他的身后,手指莫名地紧张纠结在一起。她的身旁是清秀文弱的杜君健,正友好地笑吟吟着。
颜真直接忽略何晓陌那些没来由的不自然,用一种普通朋友的态度来面对他们,“我和红豆明天就要回去了,所以我再过来看看,现在好了,有你们这么多人来照料她,我们就放心了。”
何晓陌欲言又止,偷偷地瞥了一眼杜君健,便摆出一副平静自如的样子,平淡地说:“你们有事就忙呗,我们人手充足得很。”杜君健却低下双眼,悄然把那些凄恻隐藏,“你最好还是跟离离道个别,这样不辞而别,恐怕——恐怕不大好。”
颜真对杜君健的话心生狐疑,总觉得这些话语听着不顺耳,可是,没等到他多问,戴南山和他的家人就一窝蜂出来了,直嚷嚷饿,“哪里有吃饭的地方,我们紧赶慢赶地过来,都空着肚子呢。”杜君健瞄了瞄里面,“那徐阿姨呢,她不吃吗?”“她们两母女有体己话要说,等会儿我们吃完了再打包给她就行了。”戴南山不以为意地摆摆手。
如此一来,颜真只能带着他们出去觅食了。他依依不舍地再看了一眼病房里的江离离,毅然决然地扭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