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小乙长大身子陡然拔起,行动竟然无比轻捷。张俊坐在高宗身侧,哪容他得手,右手探出,向曾小乙腕间抓落。曾小乙早提防此招,匕首向上一挑,张俊若不避开,五指便立时被削断,但他救驾心切,丝毫不加迟疑,左掌从下抄出。曾小乙断没想到张俊如此冒险,手肘将匕首一掣,跟着右肩猛地向张俊撞去。
仓猝变换之间,张俊双手仍紧扣曾小乙腋窝,曾小乙右臂微感酸麻,匕首往左手一交,虽给张俊拽着仍是向高宗猛扑。张俊毕竟年老力衰,拗不过他力气。眼见匕首就要刺到高宗身前,秦桧忽然将身旁那名内侍向前一推,曾小乙这一下就刺进了内侍肩头。内侍惨叫声中,张子颜早已抢上,拿住曾小乙左腕,与张俊一齐将他拉开。
曾小乙挣扎不开,欲飞腿荡开张氏父子,哪知张子琦、张子厚分别赶到,将他双腿一扳,立时掀翻在地。张子琦、张子厚都是军旅出身,力气甚大,再加上张俊、张子颜,四人便如四道枷锁将他按在地上,哪里能动弹分毫。眼见事败,不由得愤恨交加,双目涨满血丝,连连嘶吼,令人心悸。
彼时禁军赶到,将曾小乙团团缚住,押在御前。高宗等人惊魂未定,满座众臣也是心有余悸,均想:“好在这曾小乙武艺不精,否则陛下今日必是命丧当场了。”
张俊父子慌忙向高宗磕头谢罪,口称:“老臣家中混入刺客,实在是无能之极、糊涂之极,惊扰了圣驾,恳请陛下降罪。”
高宗本来兴致甚高,此时不仅意兴索然,更是怒不可遏,道:“把这曾小乙押入天牢。你的事,明日再追究吧!”说着就要起驾回宫。秦桧忽道:“陛下且慢,如此大胆反贼,竟然藏迹清河郡王府多年,实在不能小视,恳请陛下在此查问清楚,再回宫不迟。”高宗骂道:“混账,闹到这个地步,朕哪有心思审问!”
秦桧下跪道:“陛下息怒!容臣禀告。陛下为江山社稷殚精竭虑,怎奈这几日内,宫外连出事端亵渎天威。先是那双生雪莲被劫不说,几天前又有人在京师闹事冲撞禁军,今天更有此獠暗藏凶器欲对陛下不利。这些事情联系起来,难道不教陛下心寒么?”曾小乙兀自咒骂不迭,被禁军一个巴掌满口喷血。秦桧一向胆小怕事,高宗见他今日接连逆着自己的性子说话,实在猜不透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冷冷地道:“相国有什么计较,痛痛快快说出来!”
秦桧道:“微臣不敢!微臣今晚本来要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儿,向陛下进献一名钦犯,不料想中途又杀出一名逆党,那也好得很,恳请陛下现在一并处理,以肃天威。”
高宗奇道:“什么钦犯?”心中却想:“秦桧所说不错,是该好好立一立君威了。”
秦桧道:“七天前在武林门劫夺’双生雪莲’的钦犯——‘秋林渡浪子’!”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张俊顿时想明白此中关窍,心里不住叫骂:“好个奸贼,你今晚是有备而来,要来算我总账的!”脸上却不动声色,瞧他使出什么手段。
秦桧向高寿贞、郑元锋招招手,两人忙跑到御前,叩首道:“启禀大宋皇帝陛下,劫夺敝国贡物的’秋林渡浪子’不日前被我兄弟抓到,现羁押在太平楼外。”
高宗万料不到从自己大内禁军手中走脱的钦犯,竟被大理小国两个公子哥抓到,这般颜面扫地心里怎是滋味?一时间脸涨得通红。但毕竟不能在外邦人士面前失了风度,强忍怒气,问道:“你们是怎么擒到的?”
高寿贞道:“尚请陛下不要见怪。”
高宗道:“你说,朕绝不怪责。”
高寿贞道:“‘双生雪莲’是我大理国至宝,当初运送出境的时候,家叔量成公担心雪莲有闪失,命我师兄弟二人暗中照看。当日’双生雪莲’被’秋林渡浪子’夺走,我兄弟二人紧追不舍,终于将他拿住,随即押送到秦相爷那里,请相国交由陛下发落。”
高宗心想:“原来你是高量成的侄子。”便道:“你们起来说话,把那钦犯押上来,朕要当着众臣的面仔细审问。”
高寿贞命郑元锋到楼外提人,不一时带到,将那人按倒在高宗驾前,高宗命禁军将那人看住,以免自己再受冲撞。高寿贞却摆手道:“不妨!”伸手在他颈下一点,那人顿时开口大骂;高寿贞在那人颈后“哑门穴”又是一点,那人立即叫不出声来。高寿贞喝道:“你如再骂,我就用’点苍指力’点你’玉堂穴’、’中脘穴’,教你痛不欲生。”
高宗不懂武学,秦桧在旁解释大理高家武学精湛,料想这人确是被高寿贞制住了,这才放下心来;见他相貌稚嫩,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叫人难以置信,那人其实正是燕荻花,别人都不识得。高宗问道:“你就是’秋林渡浪子’?”
燕荻花神情倨傲,看也不看高宗一眼。高寿贞喝道:“陛下问你话,你老实回答!”解了他的哑穴。燕荻花冷笑道:“是又怎么样?不是又怎么样?”
秦桧叱道:“大胆逆贼,说,你为什么要抢夺贡物,又把’双生雪莲’弄到哪里去了?”燕荻花啐道:“奸贼!你也配和小爷说话?”
秦桧急道:“高公子,你再点他哑穴!”高寿贞踌躇道:“相爷,我这点苍指力力道实在太猛,接连点他哑穴,只怕他两个时辰之内都说不出话来了。”说着向郑元锋偷偷诡笑,郑元锋心里也已笑开了花:“奸贼不懂武功,正要好好地耍他一耍。”燕荻花也不禁暗自叫好:“就这么演下去,我就得装成痛恨秦桧,才能骗过众人,主人果然神机妙算。”原来他三人正是按照李孤鸿的部署,在高宗和众臣面前上演一场好戏。
其实李孤鸿早在近一个月前,也就是他刚从金国回来时,便与燕荻花一齐夜探过禁宫了,这些燕荻花并没有告知众人。那大内禁军的防卫如铜墙铁壁,密不透风,两人更遭逢到了一个武功奇高的将官,险些被他擒住。李孤鸿主仆只好另作打算,他们打探到八月十五中秋节之时,高宗要率众臣到太平坊“幸清河郡王第”,皇帝离开宫城,大内守卫必然松懈,正是下手的好时机,但唯一忌惮的就是那夜交手之人。李孤鸿多方调查,才知此人是中护军殿前都指挥使,节制都城禁军的第一统领,此人叫做杨沂中,是徽宗朝大将杨震的长子,早年在少林寺出家习武。靖康之难,他的父亲和两个弟弟全部殉国,杨沂中愤然还俗,投奔张俊。张俊罢兵权后,千方百计把他推到殿前都指挥使的位子上。杨沂中本就深谙行阵教习,加上自己武功高强,十年间恪尽职守,将都城、宫城治理得井井有条,深得高宗信任。朝野上下都知道杨沂中虽为禁军统领,但他是张俊旧部,禁军的实际控制权还在张俊手上。为此,秦桧十分痛恨张俊、杨沂中,千方百计想剪除两人在禁军中的势力。既然这杨沂中是盗图的最大障碍,如何把他赚出大内,就是行动全局的关键。李孤鸿最擅长借力打力,他既明了秦桧和张、杨两人的嫌隙,自然要制造杨沂中在禁军办事不力的假象。劫夺“双生雪莲”是第一步,既打击了杨沂中在朝的威信,又促成了龙泉山庄和天下镖局的人情,可谓一举两得。李孤鸿又不惜从汉中、川南、大理调来众多好手,自是要在中秋之夜制造第二个事端,好将杨沂中赚出禁宫,这就不得不利用秦桧对张、杨二人的嫉恨。他之所以请来高寿贞、郑元锋,就是借用他们大理贵族的身份,要他们假意捉住“秋林渡浪子”,押送到秦桧那里,使其深信不疑。“秋林渡浪子”是打击杨沂中的筹码,秦桧如何不喜,对高家师兄弟更加殷勤,并哄他们在中秋之夜,随他一齐到太平楼吃酒,并找机会向高宗奏报“秋林渡浪子”被抓,这样虽不能扳倒杨沂中,但可以治他个渎职之罪,最不济也能降低高宗对他的信任。高寿贞、郑元锋装出一副公子哥的性情,听说去太平楼赴宴,当然高兴,还说带了大理国第一歌女白慕华,可以为陛下献唱。秦桧高兴得手舞足蹈,只当这两个公子哥胸无城府,不了解大宋朝局,如此轻而易举地被自己利用,真是不费吹灰之力;他如何知道,那“秋林渡浪子”是李孤鸿的仆人假扮,第一歌女白慕华是大理蓝月谷谷主苗水仙,更如何知道自己被李孤鸿在暗中一步一步地牵着鼻子走。
唯独在李孤鸿预料之外的是半路杀出个曾小乙,燕荻花当时在太平楼外,但曾小乙进楼时的一举一动都看在苗水仙、高寿贞、郑元锋眼里,他们看出苗水仙面露杀机,猜想他多半要有所行动。三人都寻思:这曾小乙既然出自“花腿军”,如果他今夜贸然行刺,张俊断然难逃干系,秦桧老奸巨猾,一定会将两件事捏合在一起,百般进谗请高宗惩治张俊、杨沂中。是以秦桧阻挠曾小乙的时候,苗水仙抢话要曾小乙先唱,如此就又多了几成将杨沂中调离禁宫的把握。心中却想:“这曾小乙若要行刺皇帝,必定难逃一死,这么一个俊俏的哥儿,我总要想办法救他一救才好。”便偷偷向高、郑二人打手势,叫郑元锋出去押解燕荻花时,告诉他里面的情形,并要求他俩一会动手后,想办法保护曾小乙的安全。两人当日在宝成寺就被她收拾得服服帖帖的,这两日更是对她言听计从,何况李孤鸿事先吩咐,他们这一组行动,以苗水仙为主,两人如何不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