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光囚笼被打破,整个黄泉村慢慢沉淀下来,终于投射入现实。
郝仁所在之地,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峡谷,四面皆是高山,山外却无物。
峡谷其实还是藏匿在虚空之中,被无数犹在运行的阵法所掩盖,有重重的阻隔,即便是真仙,若无具体的坐标,也难以见到此处。
王婆婆的院子在峡谷最中央的一座丘陵上显现,依旧是一般的大小,平平无奇。只是屋内的所有摆设,无论是锅瓢碗筷,还是台盆桌椅,都不再是虚妄之物。
紫髓秘银的水壶、龙根蟠木的筷子、饕餮骨瓷的碗盘……梧桐木的床,万年金蚕丝的铺盖……种种物事,虽然年代久远,其中大部分的灵气皆已消耗,但余下的小半也足够惊人。
谷中有万年长青的神树,此时已萎靡不振,将死未死之际犹自闪耀着青光。有快要干涸的灵泉,在击破牢笼所造成的震动中微微荡漾,溢出屡屡轻烟。
鸟舍兽栏中的活物早已死绝,连骸骨都不见,但灵药圃中的天材地宝却死了又生,生了又死,不知更迭了多少代之后,仍有许多不知名的植物顽强地生长着。
作为曾经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大派,轮回谷中,就连每一寸泥土都有不凡之处,找不到一丝凡俗的痕迹。
但随着郝仁站入谷中,这一切都加速地走到了尽头。
残留的为数不多的灵气纷纷被清空,锅瓢碗筷、台盆桌椅之类迅速被抽光了灵气,最终化作一堆堆看不出原样的粉末。屋舍纷纷倒塌,就连金属的器皿在失去灵气之后,也未能扛得住时光的侵蚀。
花草树木相继枯萎,灵泉彻底枯涸,闪着荧光的土地也纷纷失去了灵性。
最后是一件件曾经绝世的法宝,包括但不限于王婆婆装衣服的竹篓、陈老汉抽不完的烟斗、王大爷的棋子……也相继耗尽了灵气,成为一团团灰烬。
除了王婆婆的那把七星剑,剑鞘脱落,剑身的乌光退尽,化作一把看似寻常的钢剑,从墙上坠落,埋在了废墟之中;
王大爷的棋盘失去了黑白二色的棋子,十九路纵横的痕迹也渐渐地淡了,化作一张看不出材料的白板;
一柄金色的小巧的锤子,在房顶坠落激起的灰尘中熠熠生辉;
谈老倌的折扇,先被时光消磨掉的竟然是黑黝黝的扇骨,只剩了暗黄的扇面,无声地展开,露出了没有题跋和印章的山水画,飘落于地;
……
虽然耗尽了灵气,这些东西却一时尚未彻底溃散。
短短片刻之间,谷中的一应物事除了这寥寥几样,余者皆化作飞灰散去。连骸骨都未曾留下。
在灵气即将耗尽了那一刹那,郝仁听到有人在耳边叹息:
“可惜!可惜!”
仿佛是王婆婆的声音,只是他不能转头寻找,眼中所见也没有半个人影。
接着是无数或悲痛、或绝望、或惋惜的叹息:
“可恨!可悲!可惜!可耻!”
有一道道流光飞了起来,在四面的大山之上,在广阔的天空之中,在起伏连绵的脚下土壤里,勾勒出一个个繁复而深奥的阵法。
光华闪耀中,郝仁见到了夏采芹的身影,她也在牢笼打破的那一瞬间找回了自己的真身,此时正慌乱地行走于轮回谷中,终于将目光向他的方向投了过来。
“杨师弟?”夏师姐如是问。
郝仁不能答,他小心而努力地想要控制吸取灵气的动作,生怕将面前的夏师姐也抽成干尸。
其实却是白担心了,因为星力所吸取的灵气,根本就都是无主的,不会吸取活物。
轮回谷中的灵气一扫而空,无数的阵法在四面八方闪耀,于是星力又将目标转向了这些阵法,无论是布置阵法的道具,还是阵法本身,都没能逃脱被吸光的命运。
只是几个呼吸的功夫,闪耀的阵法纷纷暗淡了下去,空中传出了“砰砰”的爆响,似是什么东西碎裂了。
接着郝仁的身子忽然飞快地拔高起来,他不能动弹,却能视物,只见着前方不远处的夏采芹也跟随着一起拔高。不是地面升起,而是脚下忽然出现了一座巨大的青铜宝殿。
这是阵中之阵,随着表面阵法被郝仁抽尽了灵气而崩溃,终于将这青铜大殿露了出来。
随之而出的,还有比之黄泉村破灭时,更为浓郁、同样不可揣测的时光之力。在阵法崩溃、牢笼破碎之际往虚空中逃离逸散。
与之前不同的是,这一回他以真身直面这瓦解冰消的时光之力,巧之又巧地处于岁月长河的洗礼冲刷之中。
一瞬间,他耳中听到了无数杂乱而难以分辨的动静,有欢声笑语,有痛哭流涕。在如鼎沸般的交谈声中,渐渐地有个声音清晰了起来,那是一个儿童略显天真的豪言壮语:“姐姐,待我成为谷主,成为众仙之主,成为修行界的主宰,我便封你为贵妃!”
接着是“啪”地一声拍击,一个女孩儿柔和而又不失干脆的声音响起:“少胡扯,我是你姐姐!快去修炼,否则将来姐姐抢了你的谷主之位!”
于温柔和宠溺中,带了些微不服与不甘。这细小的、本不易察觉的情绪在时光激荡中不断地放大,最终原来越清晰,化作一股徘徊不去的执念。
郝仁想了起来,他曾经听过这对姐弟的谈笑声。那是在轮回城的秘境中,从五色大殿中修炼完毕脱出时,曾会到达一个明亮的、空无一人的大殿。顺着大开的殿门朝外看,那里有明媚的阳光、有蓝天白云、有绿树成荫、有红墙灰瓦、有不知何处传来却又难以分辨仔细的欢声笑语。
原来这一股执念,于轮回谷的秘境中无处不在,郝仁不明究竟,不知发生了何事。
紧接着,在强烈的吸引力中,脚下的青铜大殿又一寸寸地矮了下去,凝聚于郝仁体内的星力,凭着对于灵气的无尽的饥渴,不曾放过所能接触到的任何一丝灵气。
有绿色的铜锈在墙壁和屋顶上蔓延,化作一个个同样复杂而深奥的阵法。
铜锈褪去,阵阵清辉闪耀,但只是须臾的功夫,这丝丝清辉又以极快的速度暗淡了下去,灵气被快速抽空。化作惊涛骇浪,又如狂风暴雨,涌入了郝仁的体内。
在这如风似浪的冲击下,将业已瓦解冰消的时光之力从虚空中剥离了出来,一并向他的体内冲来。却又不得其门而入,最后被压缩,附着于郝仁真身所穿着的五行道袍上。
这被苏予宁染成黑色的道袍,在时光的洗刷下彻底恢复了原貌。
胸前后背呈黄色,伴有点点红光;左袖是白色中夹杂浅黄的条纹;右袖是艳丽的红色中画着青色的图案;束腰以下,左边是青色中点着黑纹;右边是红、黄、青、白、黑五色交杂。
杀马特道袍重现江湖。
夏师姐都看得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