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戈大惊,这袭击来得突然,他根本没有防备,只得生生掉到水中喝了好一大口冰冷的潭水,等要反应过来时,潭底却忽然‘轰轰轰’冲出一股气流,带着无比强劲的力量将他卷入水中。
潭底又黑又冷,比洞中还要更冷上数倍,叶戈被气流一震,脑中嗡嗡作响,头晕目眩,却仍强持一丝清明,只是越清醒反而更能感受到水中的冰冷。
冷……怎么会这么冷……
叶戈觉得自己整个人像被一团冰裹住,口水一吞都是细冰,身体内由内到外像是被人拿着冰棱在筋肉上狠狠挫着,越来越冷,甚至连意识也在慢慢偏离。
好在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太久,气流的速度很快,叶戈模模糊糊中只觉自己被什么东西抛出了水中,落到了一处坚硬的地面,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气,是檀香。
一股暖意从四肢百骸处弥漫开来,不温不火,但足够让叶戈从寒冷中清醒过来。
等叶戈渐渐回神,真觉得自己像刚从一场死亡中活过来了一样。他先试着活动四肢,直到觉得有了力气,才慢慢坐起身,仔细观察着这陌生的境地。
第一眼看到这方天地,叶戈情绪先是震撼,而后才是复杂。
他身处的是一块巨大的平地,地上被人整齐划一地铺满了白色的玉石块,玉石块的大小几近相同,而相隔一块玉石,都放着一个黑碗,直到铺满整个平地。
再往平地外的远处看去,则是一座拔地而起的青色大山,青山高大,山顶被埋藏在腾动翻涌的白色云烟之中,仿若连着天地。
这方天地除了空旷、荒凉,再也没有其它感情。
这绝不是他原先呆着的那个简陋的‘玄冰仙府’了,或者说,这才是真正的‘玄冰仙府’。
呆立看着许久,天空忽然飘下雪来,先是一片一片,后是一簇一簇,越下越大,叶戈愣愣看着指尖落下的雪花,才后知后觉地发觉有些冷了,他赶忙转过身,看到身后的这方天地仅有的唯一的物件——一座青台水池,想了想,走上前去,先伸手掬了一把清澈的池水,池水暖而不烫,雪入即化,只碰一把就觉得双手暖洋洋的,舒服极了。
叶戈眨眨眼睛,有些心动地又看了一眼池水,但看到池中唯一的两朵白莲,终究还是犹豫了一下,转身离开水池台,抱住双膝缩在一旁自己取暖。
“你为何不进去?”
像是早料到会有人发问,叶戈头也懒得抬,只懒洋洋地道:“我在家时看到的莲花都是生在污泥里的,这水这么清,却长着莲花,岂不是很奇怪么?”
那人‘哦’了一声,道:“是了,‘出淤泥而不染’,冰莲虽然是灵物,但终究还是莲花,这天底下的莲花应该也没有什么不同,就像……”
那人忽然顿住,似有所悟。
叶戈心中也似有明念掠过,但他此时浑身发冷,实在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神,只得低下头不再说话,专注地搓着双手取暖。
久久,那人忽而一声叹息传来:“……我苦守这青台白莲数百年,悟这大道良机,却原来只是坐困自身。不入红尘,如何看破红尘,不成凡人,又如何超脱凡人……如此简单的道理却一直到现在才明白……只是,还是太迟了。”
随着那话音停止,空中飘着的雪也随之散去,一团氤氲雾气从池中聚起,像是个撑伞的女子,踏着池中莲花,款款而来。
没想到这仙府的主人竟是女君,叶戈心中有些好奇便忍不住朝女子多看了几眼,但那雾气只是聚成人形,没有显出容貌,只知是个宫装女子。
随着女子出现,这天地的寒气好像也一扫而空,叶戈知晓一定是此间主人出现,但想到自己衣不蔽体,又受了这么多平白的折磨,心中也是有气,便装作动不得的样子,既不起身行礼,也不出声示意。
那女子见状,淡淡道:“我让你受此折磨,不过是想考验于你。”
考验?叶戈心中心念一转,已是想到了什么,但他仍是按捺住心中的激动,摇摇头笑道,“仙君说笑了,小道资质不佳,又身份低微,怎敢入仙君的眼。”
“你确实资质不佳,若是我派开山择徒,你也必定落选。但你毅力可嘉,而且很有布阵的天赋,能当得上阵法师的人,必是专心致志,心无二念之人。因为神不专,气不凝,气不凝,何以得阵。”
虽是夸奖,但听到自己资质确实不好,叶戈还是有些失落,他苦笑一声:“多谢仙君谬赞,小道不过会一些微薄法术,在仙君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而已。”
心中虽然失落,但叶戈信念早已坚定,便也不觉得有多难过,这自嘲几句,也只是口中惯了的滑舌而已。
“你既有自知之明,也应该知道你若想要靠自身修成大道,并非易事。”
叶戈心想正题果然来了,便想做出个请教的姿势,刚一动却觉有些不对,低头一看才猛然发现自己还光着身子,脸上顿时大红,不由自主夹紧了腿,呐呐道:“额…那个,仙君,可否先给小道……一件衣裳?”
“你还害羞?”那女子笑了一声,言下之意却是暗指他这几日在仙府中赤身裸体的行径。
叶戈一听更是满脸通红,摸着鼻子辩解道:“我这也是逼不得已……”
女子倒也没和他再计较,伸手一招,叶戈便觉身上一暖,低头一看,是身上已覆上了一件崭新的精白道袍,看上去样式倒是朴素,但穿在身上却觉得宽松舒服,摸一摸头,发现头发也帮着盘整齐了,心中不由嘀咕了一句果然是女仙君,若是男仙君估计是理也不理了。
衣服在身,叶戈心中吁了口气,自己从小到大姑娘家都没接触几个,虽然对方是仙君,但好歹也是个女子,在女孩子面前赤身裸体什么的,实在还是让他很不习惯。
而且穿上衣服,让他觉得底气也大了些。
想起刚才未问完的话,叶戈赶忙站起身,行了个稽首:“晚辈愚钝,有些事情还是想不明白,请仙君明示。”
“你倒是个聪明的。”女子意味深长地说了句,然后才道,“既然想不明白,我先问你两个问题,你为何修行?何为修行?”
叶戈一愣,心想这莫非是考校心得么?脑中霎时闪过无数在书中看到的答案,然而他沉吟了许久,最后还是选择如实答道:“回仙君,晚辈之所以修行,是为了报仇!至于修行……不过是晚辈报仇的一种手段罢了。”
“哈哈!你倒是诚实!”女子哈哈一笑,似是极为开心,她笑了一会儿,才停下来,虽然雾气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叶戈却能感到一道锐利的目光落到了自己身上,“这还是本尊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答案,你这小子挺有趣。要知道古来修道者,追求不外乎长生不老,然而追求到了又有什么呢,也没人知道,还不如你这实在一点的。”
叶戈闷闷地道:“仙君不怕我骗你?”
女子不屑一笑:“哼,你不过一个小小厚土弟子,也想骗过本尊?若是在其他地方本尊也有的是办法查验你真假,何况是在这本尊自创的小千世界……根本没什么能瞒得过本尊的眼睛。”
小千世界!叶戈心中一凛,初始他就知道此间仙府的主人必定不简单,毕竟能在太微门侧榻摆阵设府不被发觉,定是有些手段。但修仙界附庸者多,很多自大之人也喜欢自诩‘仙君’以衬自己地位高崇。但万万没想到这女子竟是已能造出小千世界的大能……能创造小千世界者,离仙君又有多远呢?
想到这里,叶戈又不由有些庆幸,幸亏方才他如实答了,倒是博了个好印象,不然以他现在的修为,这女仙捏死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容易,若是一个不高兴,只怕一挥手自己就灰飞烟灭了。
叶戈并不怕死,但现在还不是要死的时候,而且正是机会。
心中当机立断,叶戈向前一步,朗声道:“仙君神通广大,晚辈心服口服!既然仙君已知晚辈根底,还望仙君能再给晚辈明示……”
女子却不急,望他一眼,半晌,才慢慢道:“你先告诉我,既然你修行是为报仇,那等你报完仇后,又该如何?”
这点叶戈倒是很明瞭,他洒然道:“不怕仙君笑话,晚辈到现在还不知道仇人是谁,也许等找到仇人大仇得报之日,早已是沧海桑田,到那个时候,这辈子的至亲怕是已经不在人世,这世上也只剩下晚辈孤零零一个……呵,实话说吧,晚辈其实从没考虑过报完仇之后要做什么,大道太远,晚辈只能先考虑当下。”
“好一个考虑当下。”女子点点头,“你如此执着,报仇的事未必不能成功,而本尊这件事怕也有能成的机会……其实因由很简单,本尊有一件事要你做,但是这件事并不好做,所以本尊可以给你个机会,提升自己的修为实力。”
看来是要有东西传授于我,但为何要弄得如此复杂?叶戈沉吟一下,一想就透。
“晚辈资质不好,强行提升修为实力,乃是逆天之举……冒昧问前辈一句,此法是不是有什么弊处?”
女子赞赏地看了他一眼,“没错,此法虽能助你修为大进,但确实有弊处,弊处便是需要你付出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
女子斩钉截铁,“很重要!”
“只要不是让晚辈去做伤天害理之事,其他的东西晚辈都能付出!”
然而更令人惊讶的是叶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只提了一个看起来颇为仁德的要求,便是要马上答应的意思。
女子似有些惊讶他的迅速,但现在不是深究的时候。
女子想了想,将伞一旋,那雾伞呼的一声忽然涨大了数倍,将两人罩入其中,叶戈只觉平台外狂啸的风声一下被隔绝开来,而女子轻启双唇:“好,此法是……”
……
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女子将雾伞撤去,有些复杂地看向叶戈:“你当真心意已决?”
相比起女子的凝重,叶戈反而是一派轻松模样,他嘴角含笑,目光坚定:“前辈放心,晚辈心意已决。”
女子忍不住低头骂了一句:“想我派自创派以来皆是光明磊落,没想到落到我聂飞红身上,却是要破例做这么件糟糠事,师兄、师弟、师父……你们真是好算计,留这么个破事给我做,坏人都让我当了。”
骂完后,女子像是舒爽了一些,才伸手一挥,青池台冉起数朵白莲,却是往外通出一条路来,“好,既然你心意已决,那便走吧,本尊从头开始,一件一件和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