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最好的那一坛,便称作酒中魁。得幸是有赏赐的。
比如今年的酒中魁,便是长乐公主去年酿的梅花酒摘的。
徐蔷在卫贵妃的挑拨中,抬起了头,怨恨地看了眼温青梧。怨恨的目光一闪而逝,就换上了关切。
上前一步,走近了贞德帝身边,一同看着温青梧的手掌,“怎样?”她轻声问,带着关切。说着,还想要去执起温青梧的手。
温青梧一缩,“尚好,不劳徐才人费心了。”说着,她看向地上的那一坛酒,“这酒是徐才人费尽心思酿的,如今却因为我的疏忽损了去”
话还没说完,就被贞德帝打断,“罢了罢了,一坛酒而已。喜欢喝的话回头朕赏你几坛好酒。”贞德帝这话是对徐蔷说的。
也就是替温青梧开脱。
真真是极其逾越了的。
跨过了奴婢与主子的度哪止一点半点!
不说卫贵妃,就是旁边的杨昭仪和郑昭容都忍不住抬头认真看来,转头又对视了一眼。
整个周围站得近的,全然淡定至极的,也就李建志一个。从头至尾都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派人去请了太医之后还是站在那里,不声不响。
就好似很是习惯了贞德帝跟温青梧这样的相处似的。
但温青梧不习惯!
相当不习惯。
她还是喜欢往前奴婢与主子那种正常的相处,无畏说打就打,或者说骂就骂。
但如今突然的庇护,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因为无从想起,所以不知所措。
“大家这话说的,那是徐才人辛辛苦苦做的酒,奴婢既然弄碎了,就该陪不是。”温青梧说道,转头朝着徐蔷低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徐才人,是我方才不小心弄碎了去,还望谅解。”
徐蔷心中也有些沉的,不是因为温青梧摔了自己的酒。
而是方才贞德帝的态度。
实在是……但她如何能表现出来,不顾着卫贵妃想法,那也会伤了媚娘的心。于是上前亲自扶起了温青梧,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手上,“酒虽是我酿的,但它最后如何也是天意,媚娘不必多思。”
“那等下一回,徐才人再酿一坛,我再替你送到皇上跟前好了。”温青梧提醒道。
虽然摔了这一坛酒,但总不能白摔了去。
徐蔷开始没有反应过来,看着温青梧一闪而过的茫然,“你的意思是……再酿一坛?”
“是再酿一叹给我,帮你呈给皇上。”温青梧提醒,在“给我”二字上咬得有些重。
徐蔷片刻怔愣之后就是恍悟,媚娘这是要她借着这个机会找到一个回头就能见皇上的借口。
此时摔了酒,下回再做之后就能亲自送到皇上身边,那也是一次跟皇上接触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是过在明路光明正大的说出来的,跟那些无事去给皇上撞偶遇的可不同。
徐蔷心中暗赞!媚娘真是时时刻刻都有本事将逆境力挽成有助于她的顺境!
只是这话停在卫贵妃耳朵里终究是不同的。对徐蔷来说是给她制造了一个机会,对卫贵妃来说就是温青梧趁此给徐蔷示威的机会。
听听她说的,这一次摔破下一次还要酿一坛呈到她跟前。她以为自己是谁呢!呈到她跟前,呵!
卫贵妃在旁边看得想冷笑,皇上都还没有说话,她就替皇上做完了决定。啧啧,这份荣宠,作为下马威无形中来震慑徐蔷,可不是最扎心的么。
再说徐蔷,她却没有立时应声,而是转头先看了眼贞德帝,面上带着委屈。这委屈看在卫贵妃眼中就是想在皇上面前讨好,至少摆个楚楚动人的样子惹人心疼一下。
果不其然,就在下一刻听到贞德帝道,“你也别惋惜了,一坛酒罢了。若是你想做给朕吃,回头再酿一坛给朕就行。朕答应你,明年你的梅花酒朕亲自揭开来品尝,如何?”
这就是说愿意再接她一坛酒。皇上没注意温青梧和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呈到温青梧面前也是呈给他,给自己也是给他,似乎没什么不对。
但常人听得如何能一样!
卫贵妃心中赞徐蔷,这一手反打倒是漂亮。至少因为这坛酒转了一手,得到了皇上这几句话也算是回击了温青梧的打压。
顺道给自己又制造了一个机会。
真真是,自己眼光也是好,看到了徐蔷这么一个宝!看着老老实实的,真要斗起来,也不是纸做的。好不怯懦。
作为绫绮殿的大宫女,锦笑一直都在卫贵妃身后站着,目光也一直瞧着前头的变化。面色却是动也未动过。
瞧了一眼卫贵妃,复而低下头。并没有上前提点。
“皇上会诧臣妾的意了!”徐蔷听到贞德帝的话,不仅没有开心,反而有些生气的模样。
“那不然你是什么意思?”
“臣妾怎么会在意那一坛酒。”徐蔷急的眼睛都开始冒出泪花了,“是媚娘这手”
“哦,她手啊。”贞德帝直接打断了徐蔷的话,无所谓道,“你不用担心,不是什么大事儿。”说完转头正想催促道,“太医来了没?”
就见不远处一个小奴婢带着个背着药箱的太医急急地往这边过来。
于是转头,看了眼整个场子里全是看向这边的众人,有些不悦,“又甚好瞧的?酒都酿好了吗?”
底下还发着愣的众人赶紧应声,然后一时间安静得只听得到风声的梅林里复而又热闹起来了。贞德帝这才转身,看向梅淑妃,“歌舞呢,继续。”
“是。”卫贵妃应声,朝着底下教坊司的嬷嬷招手。嬷嬷会意,于是场中丝竹之音纷纷传来,舞姬们开始随声而舞。
后头范云仙已经拿着垫子给温青梧跽坐了下来,太医跽坐在她对面替她包扎着伤口。
彼时的碎坛瓷片已经被丫鬟奴婢们打扫干净了。只是那浓郁的酒香却怎么也散不去。
就像是从这一片地里头生长出来的气味,任由冬风怎刮,它都还萦绕在众人的鼻尖。
范云仙蹲在温青梧侧身后头,认真地看着太医给温青梧包扎完了双手,心思复杂又难耐。但这些复杂和难耐终究是化作了无限的欣喜和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