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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

对方陌生而怀疑的眼神让陈迹蓦然清醒,他慌忙调动起所有面部神经,将故人相逢的感动硬生生扭曲成认错人的尴尬。

“抱歉,我认错人了。”陈迹假作若无其事地松开手。

张莹定定地望了他良久,确信自己真的不认识面前这个年轻的男人,才冲对方微微点了点头,“没关系。”

陈迹就这么与她擦肩而过,视线下方女人略显圆润的肩线一点一点过去了,陈迹克制住想去拉住她的手,苦笑着攥紧了拳头。

曾经准备要娶的女人就在自己面前,可是,相见却成陌路。

怀着低落的心情,陈迹准备离开医院。但走了两步他却用余光看见张莹直接拐进了502病房,“砰”的关门声让他大为惊异地停下脚步。

不知为何,总觉得有点担心的陈迹又回到了门边。他没有敲门,而是贴着薄薄的门板站着。这一层的病房没有住满,护士台的值班人员正趴着睡觉,被灯光照得雪白的走廊很安静,因此显得病房内传出的满是嘲讽意味的女人声音尤为刺耳。

“哎呦,大明星病倒住院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来看望你吗?真可怜啊。”

这句话伴随着拖拉椅子的声音传入陈迹耳中,他忍不住皱了皱眉。以前阿莹说话的声音有那么大吗?还对生病的人讲出这种话,以前并不觉得她是这么没分寸的人啊。九年,连记忆中的人也变得面目全非了吗?

“我记得月初有让田助理打钱给你,怎么,不到半个月,又输光了吗?”秦翊仿佛没听见女人的嘲讽似的,语气淡然到轻描淡写的地步。陈迹眼前忽然浮现出他一边用瘦长的手抚摸着猫咪的头一边漫不经心地动着薄唇的样子。

“最近手气不好。”

陈迹忽然想起阿莹确实有打麻将的习惯,但她对自己说她只是无聊打发时间而已,从来都不赌钱。可现在听来似乎是谎言。

秦翊没有说话,但陈迹听到了拉开抽屉的声音,仿佛秦翊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后,他又听见女人按捺不住兴奋的声音:“这卡里有多少?”

“二十万。”秦翊淡淡地说,“你可以全拿走,以后也不用来了。”

“什么意思?”女人不悦的口气明摆着她不满意这种状况,“你不是说会一直给我钱的吗?说是要赎罪,难道现在想反悔?你当初不是说要照顾我和陈迹的孩子直到自己死的那天吗?如果不是你坚持说要为陈迹留一条血脉,我才不会把那个小孩生下来,你要是真的反悔不给我钱,我回去就抱着小孩跳河去!”

“你敢!”秦翊的声音一下变得暴戾无比,“你要死自己去死,敢动那孩子一根汗毛,我绝对让你追悔莫及!”

女人似乎被他吓到,语气低了八度,但仍然不忘狮子大开口:“你别想用二十万打发我!二十万我怎么把孩子养大?至少...至少要给个上百万吧!”

而站在门外偷听的陈迹已经震惊成了一座雕塑。

她骗人。

陈迹在心里不停地重复这句话。

什么孩子,别开玩笑了。因为阿莹不愿意有婚前性行为,所以自己根本就没有和阿莹上过床,怎么可能会有小孩?但她口口声声说有孩子,还说秦翊让她生下来,那么“孩子”肯定是存在的,但绝对不是自己的。

陈迹茫然地站在那儿,他有点不明白。这个在病房里不要脸地勒索秦翊的女人真的是自己认识的阿莹吗?还是自己根本也被这个女人蒙蔽了?

在陈迹发呆的时候,秦翊淡淡地开口了:“我说过只要你把孩子生下来,以后抚养孩子的费用我都会负责,直到我死的那天,我并不打算食言。”

“那你为什么让我不要来......”女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她猛然拔高了声音,“难不成...你快死了吗?”

这句话一出,陈迹的呼吸也骤停了一下。他连忙哆嗦着把耳朵贴在门板上,想清清楚楚地听到秦翊反驳的声音,可是房中却始终一片寂静。

良久良久,才传来女人怀疑的嘀咕声:“...真的假的,有病得那么严重吗?”

秦翊依然沉默。

陈迹拼命贴紧耳朵,却死活听不到秦翊的声音,那仿佛默认一般的缄默令他心慌意乱,为什么会死,为什么?他还那么年轻,怎么会死?

良久良久,贴得发热的耳蜗里终于捕捉到秦翊低低的声音。

“我在这里有两处房产,在家乡有三处,车子也有几部,包括这些年拍戏挣的钱,父母转到我名下的公司股份,在我死后,全都给那个孩子。”

他仿佛在说别人的事情一般,语气平淡无波。

“倒不是病得有多重,只是觉得没必要活着了。其实早在九年前我就该死了,但你带着陈迹的孩子找到我,我想我欠他一条命,总要想方设法还给他,因此才不知廉耻地苟活下来。”

陈迹忽然感到一阵透不过气来的哀伤。

“一开始我也想等到陈迹的孩子长大再作打算,但因为住院的原因将财产全部都清点了一次,发现我这几年倒还真攒了一点钱,全部加起来,只要那孩子不挥霍无度,就算一辈子不工作也能好好活下去了。于是我想,我在不在也没什么关系。”

秦翊的语气那么平淡,听不出一点悲伤的情绪,陈迹几乎可以想象出他说这话时削瘦而平静的脸。但他的口气越平常,就更让陈迹心痛难当,连眼睛也模糊起来。

其实就算死,陈迹心里也从来不恨秦翊,因为曾经做过他的父亲,真的把倾尽一腔心血,毫无保留地浇筑到他身上过,自己怎么可能忍心?父母不都是这样的吗,不论儿女怎么伤害自己,他们都还会张开双臂去保护他。他怎么可能会咒自己的儿子?

陈迹只希望秦翊顺顺利利、平平安安的长大,绝不需要他为了赎罪而放弃生命。

这一刻陈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看到秦翊都觉得有一种违和感,为什么他不和别人交际,为什么不需要朋友,为什么觉得他的瘦令人分外在意,因为这家伙根本就没有想过要长久地活下去,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将死之人的无所畏惧。

“......那么多,真的全给我们吗?”

女人贪婪到颤抖的声音让陈迹一下回过神来。

一股无名之火窜上心头,陈迹真想冲进去质问阿莹还算不算人!还要不要脸!

从他们的对话就能听出来,阿莹早在九年前就用孩子作为借口敲诈秦翊,听阿蛮说过秦翊出道的时间大概就在九年前,那时候秦翊都还未成年,也就是说,一个十几岁孩子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全进了这个女人的口袋里,而这个女人分明就是骗子!

“秦翊你个笨蛋,她是骗你的啊!”陈迹简直想冲进去揪着秦翊的衣领把他从谎言里叫醒。但秦翊完全没有听到他心中的怒吼。

“嗯,房子、车子和钱全部都给你和孩子。”秦翊说,“我死之后会有律师带着遗嘱去找你,你只要在家里等着就行了,所以我让你不要来了。”

“你总算还做了点好事嘛。”

女人高兴的口气简直就在说你早点去死吧。把蹲在门外的陈迹气得七窍生烟,差点控制不住去踹门。

陈迹深感自己被背叛了,而曾经爱过这种女人的羞愤感更让他怒火中烧。

“那我就回去咯,我会等你消息的。”

女人欢天喜地的声音让陈迹心说:“不妙”,可他只来得及直起身,门已经“刷”地在他面前被拉开了,女人在看到门口有人后,脸上的笑意立刻冻住了。

病床上男人的视线也直勾勾地投射过来。

被抓了现行的陈迹满头冷汗,曾是自己未婚妻的女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你谁啊,在这里干什么?不会是记者吧?”

陈迹愤怒地瞪回去,正想说关你屁事,你个欺诈犯!强盗!劫匪!敢骗我儿子?还想他死骗取他遗产?我死都不会让你得逞!

这时,病房内传来秦翊的声音:“陈助理,你帮我把晚饭买回来了吗?”

“唉?你不是刚吃过吗?”愤怒中的陈迹一时没回过神。

看到秦翊显得很无力地扶住了额角,忽然意识到秦翊是出言帮自己的解围,陈迹脸“腾”地全红了。要是阿蛮在这儿一定会一脸悲从中来地摇头说:“蠢哭了。”

最终,还是秦翊发话对张莹说:“你该回去了,别把那孩子一个人扔在家里。”

张莹狠狠地剜了陈迹一眼,气焰嚣张地离开了。

少了一个人后,剑拔弩张的气氛消退了一点,但陈迹却觉得更加尴尬和紧张了。分明早就告辞离开的自己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门口,而且是在那么凑巧又诡异的气氛下。想不出什么理由的陈迹窘迫地摸着鼻子。

“你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吗?”秦翊的眼神很微妙。

“没......”

“...那你?”秦翊似乎在等他自己给出一个合理的答案。

“我...”陈迹抓耳挠腮,终于脑中灵光一闪,“我...我是回来借厕所的!”

“......”

秦翊表情更加微妙了,好像憋着笑似的低头咳嗽了一声。

“......请随意用。”

毫无厕意却不得不走进病房里的独立卫生间,苦着脸的陈迹脱了裤子坐在了马桶上酝酿尿意,两分钟之后,尿意没酝酿出,他倒是忽然想明白秦翊为什么一副憋笑憋成内伤的样子。

好像从电梯间到秦翊病房必经的走廊就有公用的厕所......自己刚才就从那里经过的啊!

陈迹崩溃地抱住头。

阿蛮悲从中来的声音仿佛又在脑中回响起来:“蠢哭!”

这时,他忽然感到一道奇怪的视线。

一抬头。

“啊————”

“怎么了——”

听见惨叫的秦翊一把拉掉了吊针,几步过去打开了独卫的门。

还没来得及把裤子提起来的陈迹愣了愣。

秦翊也愣了一愣。

一双白花花的大腿以及被T恤遮挡住一半的圆翘臀部就这么毫无掩饰地撞入眼帘。不免尴尬起来的秦翊只好立刻就把目光投向了一脸淡定地甩着猫尾的始作俑者。

“对不起,这只猫喜欢蹲着看别人上厕所,我马上带它出去。”秦翊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蹲下身把不知不觉溜进厕所的猫丢出去。

陈迹这才慌手慌脚地把裤子提起来,但秦翊已经说着“你继续。”关上了门,就在门即将合上的时候顿了顿。陈迹听见秦翊听不出情绪的声音。

“身材不错。”

门随后就“咔哒”合上了。

呆滞的陈迹提着裤子在猫不屈不挠的挠门声中变得更加呆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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