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遥国冬雪异常之大,年关刚过,皇宫外大街的积雪已经沒过膝盖,整个帝都一片纯白。
如此天气百姓们大多选择窝在家里,只有那些日头未出便要上朝的大臣们会踏破完整积雪,踩踏出的一个个脚印绵延伸向威严壮阔的皇宫,而后又被不断飘落的鹅毛大雪掩埋。
新年初季,国事繁忙。
“与昭国百年修好的盟约书已经送达,听白老将军介绍说,现在昭国前朝大臣们正在从几位贤明爱民的王爷中推选新王,用不了多久昭国便能恢复正常。漠南那边根据太子殿下建议已撤回所有兵马,安陵国动向尚未得知。”
听得大臣禀告,遥皇露出笑容点头:“我大遥周边邦国安定,百姓也就能够安定,历经多年战火,朕也该心疼心疼朕的子民们,让他们过上不用提心吊胆的日子了。”
“皇上圣明,百姓之福,”群臣大喜,纷纷跪地高呼。
扫了一眼站满朝臣的大殿,遥皇撑着颧骨浅笑:“去年的祭天大典太子错过了,朕又不想等上一年再退位,与皇后商量后打算三月趁着百姓春祭时让太子继位,诸位爱卿可有什么意见,”
易宸璟继承皇位一事早已确定,且是众望所归,哪会有大臣提意见,倒是偶遂良歪着头似是有些犹豫。
“太子殿下‘奉命抢妻’落得一身伤,继位之事推到三月也好,不过……末将斗胆问陛下一句,既然皇位都定了,那是不是也该顺便决定皇后人选,太子殿下至今无内室,偌大后宫总不能空设啊,”
“偶大将军不愧是朕的爱将,什么事考虑得比朕都周全,也不知道是不是称病辞假的太子偷偷去过将军府。”遥皇眉梢一挑,看向偶遂良不无揶揄。
先前白绮歌在昭国一纸休书辞去太子妃之位,之后素鄢也通过皇后卸了妾室身份,目前而言,易宸璟属于老大年纪却沒有一妻一妾的“贫瘠”状态,纵是遥皇不急,总有人要着急的。
“行了,朕也不和你们开玩笑。”大掌一挥,遥皇命人取來笔墨,提笔龙飞凤舞,不过片刻便书成圣旨一道,嗖地丢进偶遂良怀里,“这件事就交给偶大将军去通告太子吧,,三月春祭,太子登基为帝,改元纪和,同时册封白绮歌为战和皇后,婚事就与登基大典同日办了。”
“皇上圣明,,”
朝堂上能听到的永远是那几句话,千百年不变。遥皇敛起笑意,表情渐渐严肃。
再有不到两个月易宸璟就要即位,刚刚经历战乱与宫变的遥国他能否顺利掌控现在还很难说,而遥皇便是有心帮他也已经无力,,自己的身子,再清楚不过还能坚持多久,太上皇的安逸位置根本坐不上几天。
“无事就退朝吧,朕该歇歇了。”在皇后搀扶下,遥皇走下御座移步后殿,留下大臣们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天下安定了,”
人群中不知是谁声音略高呼了这么一句,吵杂的殿堂瞬间安静下去,与殿外平和无声的大雪一般,带着说不清缘何而起的希望与憧憬。
同时,东宫寝殿。
许是因为火盆放置得太多,熟睡的白绮歌鼻尖沁出细密汗珠,鸳鸯锦被一半盖在身上,另一半早被踹到床边,一角垂地。修长手指勾起被角拉回床上,另一手捏着绢帕轻轻擦去晶莹汗水,动作轻柔得丝毫沒有惊动白绮歌沉睡。
蹑手蹑脚打开房门将火盆移出两个,易宸璟叫來玉澈吩咐她去煮些清粥,转身回到房里时,白绮歌身上的被子又掉下一半。
“睡着还不老实,梦里又在和谁打仗,”易宸璟轻笑出声,也不再去捡垂地的被子,索性躺到床榻上抱住白绮歌,当起永远不会被踢掉的“人肉被子”。
易宸璟在漠南那几天经历了阳光暴晒和严重脱水,还有体力耗尽险些昏死的危机,虽然沒有重伤但虚弱得连站立都不能,回來后卧床休养数日才慢慢恢复。休养这几天都是白绮歌前前后后悉心照料,等到易宸璟身上被灼伤的皮肤褪去死皮露出新鲜肤色时,白绮歌却染上风寒,喷嚏连连,昏昏欲睡。
易宸璟倒不怕白绮歌风寒,那只是常见小病,有傅楚在可保迅速康复,他担心的是这一番折腾让白绮歌寒症复发,折磨在白绮歌身上却疼在他心里。好在情况不算太坏,观察一日后发现并沒有寒症迹象,易宸璟放心许多,看着白绮歌熟睡面容露出温柔笑意。
记忆里白绮歌从沒睡得这么踏实过,七分宁和带着三分憨态,全然不像平日里那般铜墙铁壁的性格。
可爱至极。
“唔……你干什么,”柔软异物欺上唇瓣的感觉将白绮歌扰醒,睁眼就见易宸璟笑吟吟舔着嘴唇,似是品尝到什么美味一般回味无穷。意识到自己在睡梦中被占了便宜,白绮歌抓起软枕便朝易宸璟脸上拍去:“登徒子,沒脸皮,白日宣淫,”
接住枕头放在脑后,易宸璟仍是一副无赖模样:“我怎么你了,本是夫妻,相煎何太急,”
“现在想來皇后说的那句话一点沒错,套在你身上正合适。”白绮歌怒目而视,见易宸璟一脸莫名,咬咬牙照他心口就是一拳,“老不正经又假装正经,”
这话是先前皇后嘲讽遥皇的,时日不远,是而易宸璟记忆犹新。
想起如今皇后与遥皇二人融洽关系,易宸璟不禁忘记嬉笑满心感慨:“都说稚童善变,我看大人也一样。以前皇后和父皇那种老死不相往來的态度都能因一场宫变彻底瓦解,想來封无疆和宁惜醉肯放你回來也是一时冲动的结果,不过我还得感谢他们突然变卦,不然就只能黄泉路上再等你來骂我登徒子、厚脸皮了。”
易宸璟说话向來沒什么忌讳,听在白绮歌耳中却是一震。
黄泉路……事实上,假如宁惜醉沒有私自放她离开,抱着耗到底想法的易宸璟很可能丧命漠南,而她必然也与死无异了,宁惜醉背着封无疆的一意孤行救了他们两个,成全了一段姻缘,却不知他自己要如何面对有养育之恩的封无疆。
看着白绮歌担忧神情易宸璟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凑近脸孔轻吻眉心,低声安慰:“不必担心宁惜醉,那只绿眼狐狸何时做过亏本买卖,他敢放你回來自然是早就准备好如何对封无疆解释。还有,这件事你不需要对他怀有歉意或是什么,这世上唯有他不该骗你,结果正是他骗你最深,,下次若是再见,我会加倍还他那两拳。”
易宸璟揉了揉脸颊,似乎被宁惜醉揍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见他皱着眉一脸苦大仇深,白绮歌忍俊不禁。
“行了行了,打你两拳而已,宁公子又不会功夫,便是打上十拳又能疼到哪里去,”
“疼到你心里。”易宸璟回答得毫不犹豫且万分自然。
“……脸皮这么厚还感觉得到疼,”
咚咚敲门声打断二人斗嘴,易宸璟不慌不忙伸了个懒腰才去开门,外面玉澈端着粥,努力踮起脚尖想要越过易宸璟身子往里面张望。
“别看了,绮歌刚醒,已经沒什么大碍。”接过端盘堵在门前,易宸璟显然沒打算让玉澈入内,惹得玉澈一阵白眼一阵咬牙切齿。
眼珠滴溜溜一转,玉澈忽地挺起胸膛一脸不屑:“谁稀跟殿下抢,等小姐病好了指不定是谁想进进不去呢。我來就是替陶公公通报一声,皇上说了,三日后殿下必须上朝,一大堆国事等着处理,有殿下您老人家忙的。到时候啊,我就和小姐在东宫有说有笑悠闲度日,谁爱怎么累、怎么憋闷就由他去,我才不管,”
被不指名不道姓损了一顿,易宸璟苦笑回头:“听听,绮歌,你这侍女伶牙俐齿能把人活活说死,以后谁敢娶,前日里九弟才问我玉澈生辰八字想讨个亲,这样我哪敢应承,”
易宸璟只是开个玩笑,谁料玉澈脸色大变,眼圈一红,扭身跑开。
屋里白绮歌刚披上外衣匆匆走出,只见玉澈身影消失在院外,不由倒吸口气埋怨地斜了易宸璟一眼:“什么时候能改掉乱说话的毛病,先前想给傅楚乱牵线,这会儿又是玉澈,你知道她心里怎么想的就胡言乱语,”幽幽叹口气垂下目光,埋怨语气里染上几许惆怅:“玉澈喜欢的人是二哥,如今二哥不在了,她的心也死了,突然说什么九皇子提亲等等,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自找不快。”
“我只想宫里多些喜气而已,正巧九弟有意,所以就……”易宸璟长出口气,抓住白绮歌手掌在自己脸上轻轻一拍,“我错了,认罚。”
“认罚,好,现在收拾收拾,马上去见皇上帮忙处理政事。”
“嗯……这个不行。”嘭地关上门,易宸璟抱着肩靠在门上,表情认真严肃,“之前父皇有其他命令给我,这三天我必须完成任务。”
“什么任务,不需你亲自完成的话我可以代劳。”白绮歌还沉浸在玉澈的事里,精神难以集中,随口问道。
悄无声息露出一抹浅笑,易宸璟拥住慵懒犹存的瘦削身躯,一转身,将白绮歌压在门板上。
“父皇说无论如何要让你明白,就算沒有任何封号,你仍是我易宸璟的妻子,,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