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长目不转睛地盯着我:“鄙人姓许,道号无缺。姑娘何许人也?”此道长身形合中,站在面前有一种浑然之气,犹如立在山顶。
我叹道:“道长器宇不凡,隐有仙人之姿,晚辈只是个村妇而已。”
他笑了笑道:“姑娘刚才所言掷地有声,颇有见解,可不像是村妇所言。”
我那些辱骂彭诩的话居然都被他听到了,十分不好意思:“晚辈无礼,道长见笑了,不知道长如何看待晚辈所言?”
许道长用食指摸了摸唇上的八字胡缓缓道:“师弟他心中有魔障。”
我忙不迭地竖起大拇指道:“道长高见!彭诩他也是这里的掌门吗?”
他点了点头,又摇头道:“他算哪门子掌门,平时都是贫道在打点。”
我想这个道长是个实诚人,沟通起来也挺痛快的,又问:“道长认为,彭诩可是个合格的掌门?”
他挑了挑眉毛道:“贫道不可妄自评判。”
我说:“我来替道长回答,彭诩他不止是个不合格的掌门,还是个不合格的道士。正所谓,天长地久,天地所以能长且久者,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我搬用了道家先驱老子的名句,讲的是清静无为,“彭诩行事乖张,涉世之深,令人叹为观止,应该把他逐出师门!”
无缺道长笑而不语。
我继续道:“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以其无私,故能成其私。道长,依我所见,你才是无私之人,才是真正的行大道者。”
面前之人突然咧嘴哈哈笑道:“你不是村妇,你绝对不是村妇,你对彭师弟,爱之深痛之切啊!”
我羞恼,这个臭道士,我把他捧得那么高,结果他却一派胡言。
我不要再理他了,他却又自个说起来:“彭师弟他心中太过纠结,生于忠烈之家,肩负重担。前有氏族祖训,后有苍生造化。彭师弟心念太多,进退两难,于是太苦,苦而得不到解脱。确实不是个合格的道士。”
我不可思议,他居然全都知道,心若明镜却还放任不理:“道长,你就眼看着他作茧自缚却袖手旁观吗?”
他又是不紧不慢地摸了摸唇上的胡子道:“出家人不该对此过多干涉。损一毫利天下,不与也;悉天下奉一身,不取也。这才是贫道为人之道。”
这真是,一个太不合格,一个太过合格了。我说:“道长,你不帮他解脱,我来帮他解脱。道长可以无为,晚生可以代劳。说好的无为而治,你可不许干涉!”
他一边微笑着,一边口中念叨着:“顺其自然,顺其自然。”
见他有意要离去,我喊住他:“道长能不能告诉我,彭诩他最害怕什么?”不知道他的软肋,好忐忑。
无缺道长便摇头晃脑地走到我身边,在我耳边低语一番,又摇头晃脑地退了出去。
过后又来了个小道士来照顾我,端茶送饭,还帮我准备好了洗澡水和更换的道士服。我看他老是守在门外等我吩咐,意味着半伺候半监视。
既然一时脱不开身,我还是早点把身体将养好了,不然跑都跑不动。这个时候,大概某个人也正在养伤吧。
挨了两日,可以比较自如的下地走动了。这日正好天气也放晴了,我穿着小道士服走出屋外,在院子里游走,发现跟朝都郊外的太清观比起来,这是个规模比较袖珍的道观。院子中央有一棵硕大无比的菩提树,苍劲挺拔,绿荫蔽天,使整个院子显得肃穆而幽静。
很奇怪大多数道观都是在人迹罕至的山里,以显示修道者的出世,而此道观偏偏坐落在红尘喧嚣处,真是合了大隐隐于市的说法。
我只不急不缓地在道观内绕了一圈,就地回到了屋里,显得安分而缺乏好奇心。因为身后总有个小尾巴拖着。
这两日彭诩很少回来,估计在忙赈灾的事情。我想我应该做一些悠闲而又有意义的事,莫要辜负了好时光。
回到屋子,问小道士要来一些棉纸,竹条和米糊,凭着儿时的记忆做起风筝来。来到这里后手工劳动可没少做,幸好以前劳技课成绩经常是优,动手能力杠杠的。
我提笔画了一大堆喜羊羊,hellokitty风格的纸面,这样还不算完事,我笑了笑,又提笔把那首有伤风化的诗写了上去,一个风筝写上一句。
于是接下去的日子,每天都有风筝可以放了,看到小道士眼馋,我也不吝啬分享我的劳动成果。只要天气好,天上总会出现“予我春情心暗许”,“我笑世间无情种”这种字样的风筝。
那日彭诩回来,目光沿着我手中的棉线,望向蓝天,问道:“你在做什么。”
我说:“没看到吗,我在放风筝啊,整天关在这里,你想闷死我啊。放风筝的时候,我就可以想象自己像那个风筝一样自由自在。”
他又问:“那上面的诗是怎么回事?”
我说:“这你都看不出来,思念故人,寄托情思啊。”
他说:“你应该换一首诗。”
然后不由分说地把我的风筝扯了下来,拿进书房,在上面写上“逝者已矣”,又交还给我,气的我当场把风筝给撕烂了。
好在,我还有很多备用货,可以再撕烂十个八个的。
彭诩事多人忙,也不屑再剥夺我这样的小小雅兴。
果然对付他这种阴谋诡计耍到极致的人,不能用阴谋要用阳谋。
何予恪,希望你早晚可以看到,可以知道我在哪里。
这一日突然没有风了,风筝在天空扑腾了一下随后就一泻千里,我急急收线都跟不上它的坠势。
我看着它一头栽下堪堪要挂在菩提树的枝丫上时,一道茶色的身影翩然滑过,妙手一扬轻松取下,然后旋身轻巧落地,欲向前将风筝交还给我。
我朝他笑了笑,正要伸手去拿。
突然一道月白色身影穿插于我们之间,我看到了彭诩轩然的身影立在眼前,将我阻隔在身后。
“苍洛。”彭诩这么喊他。
那手拿风筝的男子有一瞬间的怔愣,听到彭诩喊他,恢复了自然表情:“彭掌门,我是来告诉你赵丞相对你此次在临阳的做法不太满意。”
彭诩淡淡道:“此事我会向他说明。”
那男子欲进一步把风筝还给我,彭诩不动声色地阻住他接了过去。
男子不甘心,又朝我这边张望了一下道:“你身后的童子看上去有点眼熟。”
被他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他越看越眼熟。拥有这般俊美长相的人也不多,哦,想起来了,他也曾是公主府上的某个小白脸,也就是赵家的幕僚之一,好像还是跟彭诩在冷宫后花园耳鬓厮磨过的那个。
此人长得清秀雅致,比之前追杀我最后死于何予恪剑下的那个好看多了。这样的男子,即使卖到花楼应该也会是个红牌吧。我这样想着,其实已经不由自主地把他归到了略显女气这一列之中。
彭诩向前一步贴近他道:“我希望你装作没看到。”
那个叫苍洛的男子,皮笑肉不笑着:“好。”话音刚落突然越过彭诩,进到我身前,吓得我小心肝一跳,正以为他要怎么着我,他便只是彬彬有礼地把风筝递给我而已。
然后他扯着彭诩的袖子离开了,一直走开去好几步都还在扭着脖子盯着我,那眼神让我有些毛骨悚然。
作者有话要说:没状态就码了这么多……
里面有三句话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