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第一辆马车出现在唯一出入村子的路口,一直如同老松一般站立不动的王守山动了,迈开稳健的步伐迎了上去。
三十多辆高大的车马逐渐靠近,为首的马车上立着的那杆白旗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旗上的那个“寒”字好似是被刀剐出来的,不好看,但他的主人却是往来于北漠与西梁的三大商会之一的北寒商会,所以没有任何人敢取笑这个字。
王守山表情严肃,迎面朝着从马车上走下一人拜了下去,看着这位体形虽然微胖却掌控着全村命脉的男人,王守山心中唏嘘不已。
他的村子和其他生活在冻寒山脉的其他村子一样,原本都不是在这里土生土长的,都是在他爷爷那辈,为了逃避战乱才躲进来的。
王守山记得那时,村里足足有百来户人家,每次进山狩猎那也算得上是声势浩大,可现在呢?全村仅剩下四十一户人,要不是这些来往于西梁和北漠的商人,用粮食和生活用品来换取他们手中的皮子和山参,恐怕现在连四十一户人都没有了吧,说到底,冻寒山脉根本就不适合他们繁衍生存。
“二掌柜,别来无恙。”
王守山朝腰身一弓,朝来人拜了下去。
被称为二掌柜的那人,一身黑白裘衣,体形虽然微胖,但脚下却稳健有力,仅是一个箭步便来到了王守山身边,赶忙去扶。
“王老,您这可使不得,折煞了晚辈。”二掌柜东马连声道。
虽然二掌柜东马连声阻拦,王守山却还是固执的拜了下去,丝毫没有因为对方年纪仅有自己一半而觉得有些尴尬,而他这一拜足足停了三息,显得一丝不苟,倒是让二掌柜东马有些不知所措,赶忙还礼。
“王老年岁已大,况且我还是个晚辈,以后有些礼节能免则免了吧。”东马直起身子后便立刻劝道。
“不敢。”
东马微微一笑,也不再多说,跟在王守山身后进了村子,而他身后的车队则停留在了村口,并没有进入。
“二掌柜有些年没有来了吧。”王守山开口道。
“五年了。”
“听说北寒商会这些年发展得很快,二掌柜事务繁忙,怎么这次亲自带队?”
东马哈哈一笑,道:“这不是王老的一封信让我不得不亲自前来么,王老,我东马也是个爽快人,如果你信上所说都是真的,那这次我多算你三成,算是我一点小小的诚意。”
“如此,那便多谢二掌柜的了。”
王守山停下脚步,微微一拜。
东马随即吹了个响哨,停在村口的三十多辆马车中便有五辆驶进了村子,在村前的空地上开始卸货,村民见此也开始纷纷将家中的皮子和山参搬了出来。
“老规矩,另外多送他们三成。”东马吆喝了一声,这声吆喝立刻使得村民们脸上浮起了笑容,手脚动作也麻溜了许多。
东马转头看了王守山一眼,开口问道:“此事已了,我看我们是不是应该谈谈矿产的事了?”
王守山点了点头,道:“进屋,我们慢慢谈。”
说话间,俩人已经来到了王守山的住处。俩人刚一落座,东马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信上说,贵村发现了一处矿产,你们不仅可以自己开采,还可以稍加提炼?”
“信上所说,句句属实。”王守山不紧不慢的答道。
“我相信王老的为人,自然不会骗我,可我丑话要说在前头,如果我发现其中有假,那后果对你们很不好。”
“这是自然。”
见王守山对答如常,马东却突然沉默了下来。
北漠少山,金属矿产乃是北漠最为稀缺的资源,就连北漠六王平时和睦如同亲生兄弟,可一旦得知边境发现了矿产,这脸就跟翻书似的,哪一次不是争得头破血流?就算明明在你的地界内,可只要离我的边界不远,那都是要争上一争的。
矿产资源在北漠珍贵,可最珍贵的却还是那些能够勘探矿产,并且通过一系列的工序让这些生在碎石中矿石变成生活中能用的器皿,勇士们手中杀敌的刀刃的人!
无疑,在北漠,这些人都牢牢的掌控在六王的手中,可就算是多山多矿的西梁,私自开矿也是株连亲族的大罪,更何况他们这种做法。
私售金属矿物是西梁绝不能容忍的事!他们凭什么敢干这种事?又有能力办得到吗?就因为这里是西梁不愿管束的边缘地带?
且不说,一个依靠打猎、刨参维持生计的无名小村,这些人是如何勘探,如何开采?如何精炼?开采的工具从那里来?提炼的工序又从哪里得知?最后就连龟甲金,这种市场上少有流通的矿石的价格也拿捏得恰到好处,既让人无法拒绝,又让人不得不思量其中规避风险所需的花费。
这一系列的问题在东马脑中一一闪过,最终只能抬起头看向了王守山,极为认真的说道:“我可以代表北寒商会向王老做一个明确的答复,你们提出的条件我们全部答应,甚至还可以帮贵村送来一些男奴女婢,用于繁衍壮大你们的村落。”
“但我有两个条件,还请王老带我看看那信上所说的龟甲金,另外我不信光凭你们就能弄到龟甲金,所以我还得见一见你们背后的那个人,为了验证那个人能否与我们同坐一条船,我要留几个人在村子里。”
东马的话直戳王守山的痛处,山中条件确实是艰苦了些,可自从有了来往于两地的走马商,近三十年来几乎已见不到缺衣少粮而饿死的情况,可尽管如此,小村的人口却依然在减少,说到底,还是缺少人口流动,所以娶妻、续弦、再嫁,对于这个无名小村而言,都成了天大的难事。
王守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挂在门后的一个布袋,里面装着的是整个村子的族谱和家谱,已经好些年没有续笔了,不是他懒得去修缮,而是真的后继无人吶。
正当这时,房门猛然一下被人推开,一位魁梧青年站在了门前,身后还有一名少年,正是安小虎和李云遥。
“老村长,人给你带到了,没别的事那我先去干活了。”安小虎憨厚一笑,指了指正在村内用皮子兑换粮食的其他村民。
王守山和东马皆是一愣,显然没有想到有人会如此莽撞。
王守山脸上难看至极,倒是马东只是哈哈一笑,道:“来的正好,王老,在下有一个请求,商会有几个伙计在路上染了风寒,还请王老借间屋子让他们今个在此过夜,虽然坏了规矩,不过还是得请王老通融。”
看着安小虎的憨样,王守山总会莫名其妙生出些许怒意,冷声道:“还愣着干嘛?还不去收拾一间空屋给他们?”
安小虎看了看王守山,又转头看了看北寒商会的掌柜,嘿嘿一笑,转身离开却又古怪的折了回来。
“对了,村长大人我得先和您老说下,如果这小子等会告我的状,我安小虎可以负责任的告诉您老,那通通都是诬告!都是诬告!”
“还不快滚!”
在王守山的咆哮中,安小虎落荒而逃。
李云遥微微行礼后,便走进了屋子,落座于东马对面。
俩人看着李云遥落座,反应大相径庭,王守山面露微笑,倒是东马却狐疑不定,他是很不解,他们北寒商会与村长谈事,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位乳臭未干的小子来参与了?
见王守山没有丝毫阻拦的动作,东马先是不解,然后便觉心惊?这件事关乎无名小村的未来,王老不可能拿他开玩笑,如果那样,那便是自寻死路,可如果这小子真的有权参与进来,那么他的身份必定不会一般!
片刻之后,东马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这位少年来。
眼前少年约摸十五六岁,身上穿着西北寒山普通的毛皮服饰,可尽管这样却仍旧看得出少年比起同龄的西北人要瘦一些,穿在身上的衣服显得有些肥大,一头略微油腻的黑发随意的用细绳扎起,可偏偏那张脸却洗得极为的干净,在光线不算充足的屋内却也显得格外的清秀。
只是,他的一双眸子也同寒山的雪一般,看似干净却带着一股寒意。
“这......”
东马转头望向了王守山,而后者则在他面前露出微笑,带着一股难以明喻的得意。
“你不是要看看是哪位高人和你同坐一条船么,现在人已经在你面前了。”李云遥开口道。
“荒唐!”
要说这小子可能会有西梁高官门阀的背景那他还可以稍微相信,可要说眼前这小子便是这无名小村能够勘探开矿的人,那简直就是在侮辱他的人生经验,四十二年简直算是白活了!
“王老,这个玩笑可一点都不好笑,若是诚心诚意做买卖,东某欢迎之至,若是纯粹拿在下寻开心,休怪我翻脸不认人!”东马冷哼一声,甩袖走出了屋子。
坐在屋内的俩人好似知道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一般,并没有人出声劝阻,任由东马甩袖离去。
“王老,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吧。”
“也好,客气话老夫也不多说,那这事就劳烦你小子了。”
“叔父和小子的命都是王老捡回来的,这点小事又算得了什么。”说完,李云遥轻轻一拜,随在马东身后跟了出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