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穗换玉镯本是天大的合算买卖,兰傲雪自知不亏但是心中也有不舍,毕竟那剑穗是她父皇给她留下唯一一份遗物。
那年。
父皇亲自带兵出征,凯旋归来之时,便在那城头之上抱着年仅三岁的兰傲雪,俯视着城下苍生。
“朕的天下,便是你的嫁妆!”
父皇抚须大笑意气风发,怎么一个霸气可言。
“雪儿不要这天下,雪儿的夫婿也不要这天下。”
夏兰傲雪满脸的天真无邪,小嘴随意的嘟囔了一声。
“哈哈,天下你都不要,那你想要什么?”
父皇先是一愣随后便大笑着问道。
“雪儿想要父皇宝剑之上那漂亮剑穗。”
父皇看了看自己手上的宝剑,随后又看了看那早已沾满鲜血的剑穗,眉头微皱看着夏兰傲雪说道:“这剑穗脏了,等着父皇回城送你一个新的如何?”
“不可,雪儿就要这个。”
夏兰傲雪撅着小嘴看似蛮横无理的喊道。
“为何偏偏要这个?”
父皇疑惑不已。
“拿了这剑穗,父皇便再也不能杀人了,雪儿不要这天下,雪儿也不要父皇为了这天下而杀人,天下虽美,但是远远不及母妃的美,天下虽大,但是越是大的物件拿起越是吃力,雪儿觉得这天下就是洪水猛兽,吞了天下多少苍生,又折了多少英雄的腰?”
城头之上文武百官听到此话,震惊不已,年仅三岁的小公主竟然能说出如此惊天的大道理,要知道这道理那可是天下多少英雄用尽了一生也不曾领悟出的道理,然而此时竟然从一个三岁的孩童口中说出,都说童言无忌,但是此无忌乃是真应忌!
父皇的眼神先是震惊,随后便是疑惑,疑惑之后父皇缓缓开口看着怀中的夏兰傲雪问道:“雪儿,此言可是母后教你说的?”
“不是。”夏兰傲雪摇了摇小脑袋。
“那你何出此言?”父皇再问。
“方才这些话,是雪儿看见的,是雪儿听见的,也是雪儿心中想出来的。”
父皇扭头看了看这天下,随后便大笑着摘下宝剑之上的剑穗,递到了夏兰傲雪的手中。
血淋淋的剑穗被夏兰傲雪紧紧握在小手之中,模样滑稽,但是却引人深思,从那年起,西夏的军队从未踏出国土半步,而西夏之皇手中的宝剑也未曾再斩一人,直到那天,大梁的铁骑踏进了西夏,父皇拿着那把没有剑穗的宝剑走出了皇宫,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长大的夏兰傲雪经常想一个问题,那就是如果当日自己不要这剑穗,父皇没准就不用尸横疆场。
毕竟剑没了穗,就像那没了魂的人。
……
兰傲雪走了,在金陵铁骑的护送下离开了那间小客栈,没有告别,也没有临别之前的兮兮赠言,兰傲雪就这样声势浩大的离开了。
李龙浅没有出去送。
来了,我接。
走了,不送。
宛如仙女一般的女子出现在李龙浅的生命当中,仿佛就是梦一场,兰傲雪的离开不是梦的结束,而是梦的开始。
踏入马车的那一瞬间,兰傲雪回头看了看这家不算富丽堂皇的客栈,嘴上轻声念了一句:“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能相见,这一遇,但愿只是自己年少时的荒唐梦,勿念。”
一声勿念,说给李龙浅,也说给自己。
兰傲雪来了,又走了,似乎除了那地上隐隐可见的马蹄印之外什么都没有留下,同样也什么都没有带走。
马车之上,只有碧儿知道,自家的小姐戴上了一对好看的玉镯子,然后就再也没有摘下来过。
街道之上,随着马夫的那声颇有气势的驾之后,马蹄声响起,尘土飞扬。
客栈之中,小二看着外面的尘土,淡淡的叹了口气,轻声嘀咕一声:“这仙女恐怕是这辈子都要见不到喽!”
斜靠在柜台之上的老板娘也是轻轻的松了口气,心中盘算着这一天一夜自己照顾的还算周到吧。
而那坐在客栈之中原本想着跟兰傲雪告别一下的知县大人贾天工也始终没有勇气站出来,只能看着人家上了马车才缓缓起身走出了客栈。
安静的小镇再次恢复了安静,人们嘴上那句趾高气昂的“镇子上来了个天大的美人”也变成了垂头丧气的“天大的美女走了”。
……
李龙浅一人坐在屋子之中,完全不顾老板娘的喊叫声,痴痴傻傻的看着手上的桃木剑,片刻之后,李龙浅把那气派的剑穗拴在了剑把之上,然后看着那不伦不类的模样笑着说道:“老奴若是看见你这幅模样肯定会气的跺脚,他那人就是个老顽固,只会板着脸说剑就该有剑的模样之类的屁话,但是幸好你碰上了我,也碰上了她,你才能如此好看。”
“臭小子,我喊你听不见是不是?”
就在这个时候老板娘突然破门而入,扯着嗓子大吼了一声,李龙浅站起身刚要解释,老板娘直接上手一把拽住李龙浅的耳朵,对着李龙浅的耳朵接着喊道:“人家小姐走了,你在这跟我摆什么死了丈夫的寡妇模样?难不成那人把你魂也给带走了?”
“老板娘,咱能把手撒开说话吗?”
李龙浅被老板娘拽着耳朵,表情苦不堪言,试图跟蛮横的老板娘讲些道理。
“现在立刻出去给我把厨房的水换了!”
老板娘仿佛没有听见李龙浅的请求,一边说话一边把李龙浅扯到了房间的门口。
“老板娘,你能先放开我不?我有话对你说。”
李龙浅龇牙咧嘴的冲着前方的空气自言自语,因为老板娘跟他这个姿势他实在是抬不起头,老板娘愣了一下,随后松开了李龙浅耳朵,然后拍了拍手微微叹气,脸色有些不舍的问道:“想走了是吗?”
“你是怎么知道的?”李龙浅揉了揉耳朵语气有些惊讶。
老板娘看着身前的李龙浅微微一笑,随后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然后撩了撩自己鬓角的青丝,随后收起平日里那副市侩的模样,高深莫测的看着李龙浅说道:“你这名字本身就不是个当店小二的名字,你这模样也不是个小二的模样,你这性子也不是个小二的性子,其实我就知道你有一日会离开我这个小客栈,离开这个原本就装不下你的小镇子,但是你记住,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不能忘了你是我的伙计,以后若是飞黄腾达了,千万记得回来让老板娘我长长脸,知道吗?”
李龙浅瞠目结舌,不知如何回应。
老板娘看着李龙浅这幅模样无奈的叹了口气,随后接着说道:“虽然不知你出去为何事,但是我觉得不单单就因为那个女子吧?”
“就是。”李龙浅点头。
老板娘无语的翻了李龙浅一个白眼,随后接着问道:“何时起程?”
“明日。”李龙浅答。
“走时知会一声,我好给你备些盘缠。”
“谢谢……”
老板娘三字还未出口,李龙浅就看人家早就扭着屁股风情万种的奔着客栈方向走去,看着老板娘的背影,李龙浅嘿嘿一笑,兰傲雪一走,老板娘这模样其实还是能看的。
老板娘走后李龙浅回到屋子之中,心中思量着老板娘刚才那番话究竟何意?
难不成就因为自己的名字起的大气,就注定不能当店小二,这个想法难免也太荒唐了吧,比自己下棋还要荒唐。
“荒唐就荒唐吧,反正我也是个荒唐的人。”李龙浅敷衍的解释了一句,随后拿起桌子上面那本《风雪厢记》自言自语道:“这书可是从姜老先生那边借来的,今日可得看完还回去,毕竟不能占人家便宜,尤其是那姜老头子的便宜,更是占不得。”
说完李龙浅便捧着书看了起来,但是此时再看这书,难免觉得书中女子过于矫情,远远不及李龙浅心中那人。
世间女子原来也是不一样的。
……
跟进城的大路相比,出城的小路明显就是寒碜了不少,狭窄而且泥泞,原本并排行驶的金陵铁骑只好变换队形,方阵也成了长蛇,铁骑本身就是单独的存在,可那高大的马车在这狭窄的小路上明显就有些局促了,再加上路上实在泥泞,所以马车走的很颠簸,颠簸的让车里面的碧儿还有那老妇人有些坐不住了。
“哎呦。”
碧儿结结实实的蹲了一个屁墩之后,用手揉了揉自己的小屁股,随后撇着小嘴喊道:“这路也太折腾人了。”
“习惯便好了。”
兰傲雪捧着手上的诗集,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
“小姐,这诗集我看你看了也有好些时日了吧,为何还没看完?”
兰傲雪虽然是爱书之人,但是手上的那本诗集因为翻了太多次也难免有些破旧,所以碧儿很好奇。
“第一次读跟第五次读肯定是不一样的。”
兰傲雪淡淡回道,但是话未说完,马车再次颠簸了一下。
“这个破路,进城宽阔气派,可为何出城却如此泥泞狭隘?”
碧儿撇着小嘴喊道。
“想必是想让人进来,不想让人出去吧。”
兰傲雪低声回了一句,语气莫名的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