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家您是……?”刘婉宁四处环望,意图寻找到王絮絮和青梅,目光环视周围寻找着。
老陈瞧她一脸急切,不像是假装的,叹了口气:“小姐您别着急,夫人和两位姑娘应该已经到我家了。夫人……她需要休息,我就留在这里等小姐。”
刘婉宁低头看着满脸褶皱和稀疏白发的老陈:“敢问老人家是……?”
老陈叹了口气:“我可是跟着刘老爷干过活的老陈啊。当年老爷撵我走,我便走了,后来听说刘家原来是出了事儿……我也不好意思回去了。就和老婆子在城北开了家汤饼摊子。这几日听说了小姐的事儿,便和儿子过来了。”
因为当年刘婉宁太小了,压根就不记得老陈,不得不说公堂那些隐秘的内情给她打击的同时,也多了一记警钟——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但碍于王絮絮的安慰,她还是在老陈的指点下往老陈家走去,并让老人家坐上了驴车。
北城是靠近北城门的平民贫民居住地的简称,随着毛驴车进入北城的范围,整条街道都似乎变幻了颜色,陈旧的建筑,嘈闹追打的孩童,当街搓洗衣服的妇女。
老陈家每日就在此处摆摊子,于是就住在重重当街铺子后面的居民区,所处的整条街上都是各类食肆——野菜馄炖、茶楼糕点、各类胡食,其中更是有无论贵贱都极为喜爱的芝麻烧饼的铺子,诱人的饼香引得人直泛口水。
随着驴车驾进一狭窄的胡同,刘婉宁就眼尖的看到一堆梳着简单乌蛮髻的妇女正围在一家院落往里张望着,其实说是院落有些牵强,只是三间屋子,搭着灶台的棚子和一鸡窝,门口那里还杵着面摊的各种用具,外圈用栅栏粗糙围着的房屋,院内连口井都没有。
穿着灰扑扑的妇女们远远认出坐在驴车上的是老陈,八卦了开来:“老陈头旁边坐了两个姑娘,你们说哪个是小姐?”
“这还用说?丫鬟经常受小姐虐待,所以肯定胖的美的是小姐。”
“我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他们穿着的可不是绫罗绸缎,可能不是小姐,是老陈头他家亲戚。”
“过来了过来了。”,说着众人装作个忙各的,只是那眼睛一直滴溜溜的落在驴车上。
老陈有些尴尬的看了看那些人,领着刘婉宁二人进了院落。
刘婉宁刚踏进院落,就闻到了一股鸡肉腥味很重的食物味道,转头看到棚内咕嘟着的大铁锅。院外传来听黑少年被拦住的声音,“小哥儿你这驴车是按天算价钱的吧?……我和老陈家很熟,既然交了钱就甭浪费,来来帮大娘拉点东西。”
刘婉宁上街的时候,倒是见过类似性格的女子,但这么近距离的相处倒是没有的,她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穿着草绿色儒裙的妇女正扯着黑少年,正看稀罕物的瞪大了眼睛看她,瞅见她回头,哈哈笑了两声,眼里有些躲闪:毕竟刘婉宁是锦州城内第一个提出和离的女人,在平常人眼里看来是正经八经的离经叛道。
“爹您回来了。”很是憨厚的声音拉回了刘婉宁的注意力,她身边的寻梅正一脸崩溃的看着所处的环境。
刘婉宁看到一个身体健硕的三十多岁的男人,扯着圆脸小妇人走了出来。
小妇人的发髻有碎花蓝棉布包着,脸上带着两块醒目的高原红,抓着裙摆的手上长满了糨子,这会瞧见又来了两名“小姐”,手指尖有些泛白。
“小姐,这是我儿子大壮,和儿媳妇桂花。”老陈连忙让自己的儿子儿媳妇向刘婉宁见礼。
陈大壮扯了笑容问好,目光扫过刘婉宁挎着的脏包裹时流连了片刻,那透过包裹皮露出的铜钱形状已经暴露了里面的物体。
桂花向正中央房门紧闭的屋子看了一眼,才垂着头,遮掩住了发红的眼眶,说:“原来,您就是公公常常念叨的,刘家人。对了,为了招待你们,公公特意吩咐,将家里的母鸡杀了加菜,我得去看着火。”,说着钻进了做饭的棚子。
“桂花这媳妇什么都好,就是性格有些直,小姐您别在意。”老陈用胳膊撞了撞儿子,让他也说两句的意思。但大壮没吱声,只是转头看着传出孩子哭声的方向。
刘婉宁看着她的背影,有些不确认的想:刚才她那是要哭了吧?
这时,左面的房间内传来孩子的哭声,桂花忙丢了手里的柴火,跑着在衣襟上擦手,进了传出小孩哭泣的房间……
隔壁家小孩儿跑到两家的栅栏处张望着,吸着鼻涕嚷嚷:“娘你听,隔壁的陈二狗又哭了,可惜没有鸡蛋糕吃了,我方才看见他爹把鸡给杀了。”
刘婉宁再傻,也知道小妇人为什么哭了,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但对自己一天来发生的事情的思量占了主峰,一时没多余的心情去想其他的事儿。
只能在老陈恭敬的迎接下,来到了右边的房间,房间不大一样就能看个全面,纸糊的窗子使得室内很是昏暗,里面并排放着三张临时搭起来的床铺,上面放着带着喜字儿的半旧棉被,靠墙放置着一口旧箱子,整间屋子充满了老人身上独有的那股子气味,想来是老陈原本居住的房间。
老陈似乎被刘婉宁和寻梅目瞪口呆的样子吓到了,沉默了一会才说:“小姐,我们只是平常人家,让您委屈了。”想着又叹了口气,“原本这里是为伺候夫人小姐的两位姑娘准备的,但是夫人一来就将自己关在了房间里,只能委屈小姐了。”
寻梅累了,可这室内实在是无处下脚,就掩着鼻子站在刘婉宁身后。
刘婉宁的注意力倒是不在这里,自从从公堂上走出来,她便做好了吃苦的准备,只是一晃神便接受了现实,虽然那些半旧的被子对她而言真的是脏得无法使用,但她立马想到了另外的事情,“陈叔,母亲霸占了正屋子,我们又住在这里,那你们……”
老陈摆摆手:“我去邻居家凑一宿。”
刘婉宁看着三张床,心思急转,想来之前人家的计划便是三个人住在一起,便道:“陈叔,不如让桂花和我们一起住吧?”
老陈面色带来些欢喜,可还是说:“这不符合规矩。”
刘婉宁将手中装满铜钱串子的包裹放在床上,整个人有些颓废的自嘲:“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姐了,还说什么规矩。”
老陈踌躇了一会,勉强的点点头,“小姐你在这里等一会,饭好了,我再来叫您。”,应是顾及着什么,说着便快速退了出去。
“小姐,这里……”寻梅都快哭了,这一天的事情让她难以承受的红了眼圈。
刘婉宁无视着寻梅求助的眼神,慢慢的走到床榻坐了上去,胳膊肘支着箱子,单手撑着额头。寻梅有些受不了的掩着鼻子到对面床铺,铺上自己的手绢后,坐了下去。
在昏暗的环境中,刘婉宁隐约能听到外面人们活动的声音。空闲下来的大脑再次开始运转起来,眉头之间褶皱了起来,昨晚才换得了做生意的书籍,以为以后会接手店铺,一切都会变得好起来。可今天才知道刘家的财产已经全部落入马家的手中,一直以来什么都不了解的她就像是个傻子被撵了出来……
兴许是最近下雨使得灶台有些难以上火,这饭直到太阳落山才好。
但这飘了一个时辰香味的鸡汤并未直接和刘婉宁见面。在桂花请王絮絮去吃饭后,王絮絮隔着门板,带着疲惫说,她不想见刘婉宁那个孽女。桂花便端着鸡汤,敲响了一直房门紧闭的正中央房门,而后是青梅端着鸡汤回房的声响,过了半晌青梅那嫌弃的声音隐隐传来:“夫人正在伤心,哪里吃得下这清汤寡水味道奇腥的东西。对了你这屋子有股怪味,去买些胭林斋的熏香来。”
桂花看着被青梅关上的房门,一直压抑情感的眼中流露出了愤慨,但她仍是端着鸡汤,又取了两个白面馒头和自家腌制的小酱菜,去了刘婉宁的房间,她话也不说将东西往那里一放就离开了。
刘婉宁却是赶在桂花腿跨出房门的时候,道:“麻烦陈家嫂子了。”
桂花动作一顿,随意的“嗯”了一声,快步跨出房门。
那边寻梅正准备将筷子递给刘婉宁,低头瞅着盛着鸡汤的粗瓷大碗,低声呼道:“小姐这鸡汤是被人吃过的,翅膀和鸡腿都不见了。”
刘婉宁自然是没吃过别人剩饭,可毕竟这是人家唯一的鸡,又是人家孩子的“口粮”,这会为了招待他们竟然给宰了,人家连汤都吃不上。现在的她也实在是没多余的心情去管教寻梅的“小姐”病了,她拿了馒头不去吃那剩下的鸡汤,只就着咸菜吃了起来,这看不出原型的菜只用粗盐捋了一遍,那咸涩发酸的味道令她的心都酸涩了起来。
寻梅见刘婉宁的举动,也只好偃旗息鼓了,等刘婉宁吃完,也拿起馒头咬了一口,但差点就吐了,“这是什么蒸饼啊。”,她自然不知道,老陈一家是摆摊卖汤饼的,家里的点白面都是要卖钱的,这蒸馒头的手法自然不怎么样。
刘婉宁正对着房门坐着,顺着房门的缝隙能看到:棚子下,老陈一家围坐着小板凳,吃了些白日卖剩下的坨了的汤饼,桂花便独自抱着一个瘦小的奶娃娃住进了左边的厢房,陈大壮看着媳妇,皱着眉头与老陈小声说了几句话,比如夫妻一室方便照看孩子,孩子半夜哭起来会影响刘婉宁休息云云。
饭后,老陈敲响刘婉宁的房门,解释道:“孩子夜里起夜,害怕惊扰了小姐。”
刘婉宁自然听到之前他们讨论的内容了,便同意了。
老陈就带着铺盖去了隔壁家,他对儿子儿媳妇的态度非常不满意,但明日天天不亮还要揉面,挑着东西去摆摊,儿子又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实在是没精力没能力计较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