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以蘅狐疑盯着陆仲嗣,大哥既然从凤小王爷手中接下了自己,自然是一清二楚。
陆仲嗣两手一摊,无辜表态:“哪有……”他又加了一句,“我还怕你欺负小王爷呢。”这姑娘喝了酒兴致上来指不准一拳头都能把人家皇亲国戚给打趴下,到时候怪罪下来,还不是自己的脑袋要掉,谁敢欺负你呀。
陆仲嗣看待自家的小妹,就跟看待那不通情理的山大王一样一样的。
呯——陆以蘅的拳头果不其然已经砸到了老大哥的脸上,陆仲嗣捂着鼻子嗷嗷哀嚎,衬着外头春光乍现的鸟语花香。
格外“悦耳”。
几天后陆家姑娘轻装素衣、荆钗布裙的进了金銮殿,身边偶尔打了照面的官员们明着面上笑吟吟地,可擦肩而过皆是窃窃私语,喏,就连那头例行的神武卫,屋檐廊角下的小太监都在交头接耳。
陆以蘅觉得自己快活成了盛京城的“传说”。
御书房中紫檀清香夹着窗外桃梨的芬芳,她没料到东宫太子明琛也在,明玥大婚之后众人都喜上眉梢,九五之尊正襟危坐,不喜不怒、不偏不倚的将陆家姑娘这段时日的功过是非历数了个遍,陆以蘅跪地叩首感同身受,天子抿着清茶粘着折子角,一目十行末了才缓缓决定——
卸去陆以蘅三等侍卫之衔,授外钦监察验收泗水筑坝情况,以禀朝廷。
陆家姑娘领旨谢恩,随太子殿下一同出了御书房。
阳光耀在周身才觉出三分温暖。
“陆大人,”明琛摆摆手屏退左右朗笑对上陆以蘅,这姑娘多月不见比上一回清瘦也清秀了,眼底里的明光傲慢减了清辉却更添城府在心,“本宫在外听闻了诸多事迹,还望你节哀顺变,”见陆以蘅颔首,太子殿下昂首挺胸阔步朝前与其并肩而行在白玉阶上,“此番出京是为监督验收,来去不过一两月,你便当是大江南北历一番新。”
男人宽释着。
“多谢殿下关心,唯恐此前多有连累。”陆以蘅垂眸感慨,听凤明邪言起两省剿匪之后天子曾下秘折将东宫的胡作非为痛斥一顿,不过既然是秘折便没有大张旗鼓,天子还要保着自己这个儿子的声威。
反倒是明琛自嘲一笑,毫不在意:“小皇叔开了口,做侄儿的哪敢不从,这件事从头起因,明狰心里就没有半点儿的自惭自愧吗,”晋王在盛京的“胡作非为”可不比自个儿少,他耽误拖延了军情也是众所周知,“父皇明面儿上不说可心里赏罚分明,前几日下旨在广乐修建晋王府,说是明狰这些年为盛京忧虑操劳,该赏。”
陆以蘅错愕道:“封地?”明狰是个特例,身为皇子虽封了王侯却还留驻宫廷,天子数年并没有为其督造王府也没有另行封地的打算。
小姑娘突得笑了起来,拍手称道,好个明褒实贬。
皇子封地听起来可是大恩,对于晋王却不是——
明琛从她的笑意上看出,她心知肚明:“五军营的大权得收归石将军,神机营更是换了两位总将、四位参将。”
原本晋王在盛京城中虽头顶上有天子、太子却掌握着军机实权,如今天子一道恩旨下来,说要给你行赏封地,实际上是将京畿地区的兵权从手中搜刮八分,一旦明狰离开盛京,他的手便再也伸不到内苑来。
看的出,太子爷喜闻乐见。
“对了,”明琛想起什么似的,“本宫遣内务送了不少补给去府上,”他从袖中摸出一把白玉的三寸小尺递给陆以蘅,“泗水的情况你了如指掌,朝廷压力大、官员压力大,本宫没什么可以送你的。”
“这是……”陆以蘅犹豫着不敢接过。
“你会用的上,”明琛不由分说索性塞进她怀中,“本宫,借花献佛罢了。”他意有所指的笑起来。
陆以蘅脸一红大约猜到了,他是在说那个盛京小王爷,凤明邪对她的青睐是人尽皆知,这不,自打公主殿下大婚,盛京城里的流言蜚语不是关于她这被抛弃的“未婚妻”,而是陆家攀高枝。
遥想指腹为婚的两人,一个成了帝王女婿,一个成了小王爷心头好,在闲人们的眼中看来,秦家一门五官,秦徵大人文质彬彬瞧着便是一诺千金的人物,哪像这胆大妄为从来不按理出牌的陆家幺儿,自然——自然是女儿家“嫌贫爱富”辜负了少年郎的一番热血心意,所幸,所幸明玥公主对秦徵倾心相待,终于云开见月明。
这借花自然也是借美言,东宫现在的处境如履薄冰,他不得与天子为敌,不得与臣工为敌,没有登上九龙御座的人就和底下的众生是一般模样,虽贵为东宫却也要讨好拉拢、八面玲珑,不过是借小王爷的手来示好陆以蘅,再借陆家姑娘的口谄媚于凤阳王爷。
并无不妥,陆以蘅深以为然。
“小皇叔昨日匆忙出京怕也赶不回城了。”
“王爷出京?”陆以蘅一愣,她回魏国公府后一直忙于打点家事。
明琛点头:“太后即将回城,小皇叔亲自去云台山接驾。”
寥寥几句却让陆以蘅怔愣片刻,这一年多来她都快忘记大晏朝还有一位雍容华贵、深明大义的李太后了。
“听说,当初是太后将小王爷请来盛京的?”
“自然,这事说起来还玄乎的很,太后有一日病中发梦,梦见先帝爷痛哭流涕着言诉妻离子散,她素来信佛,梦中惊醒更是忧虑重重,自认为是神佛的旨意,是先帝的遗恨,故而亲笔提书请小皇叔前来盛京与父皇相聚,她自个儿不顾病态动身前往云台山誓要潜心闭关修佛,亲抄万篇华严经才肯出关。”
这不,连最宠爱的明玥公主大婚也错过了。
“太后归城,可是一件大喜事啊。”明琛意有所指定定道。
如果,泗水的工程能圆满完成那便能讨得太后的心头好,自然喜上加喜,他在暗示陆以蘅。
“多谢太子指点。”她躬身行礼,那殿下摆手笑谈阔步而去。
宫墙深深。
宫径小道狭长悠远,陆以蘅轻轻喘了口气,巍峨皇城、金雕玉砌,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立足的地方,她很久没有这么自在轻松的走在这片天空下。
耳中落出轻声细语随着碾在青阶上的小步,陆以蘅抬眼便见到那转角处落进的锦瑟绣花浮云摆。
正是秦徵与明玥公主,今儿个是归宁日。
两人肩并肩不知聊说着什么,秦大人脸上溢着浅笑,明玥的长发早已挽起,玉*珠发簪花枝满园,她一身锦绣华服昂首挺胸,恰是夫君在侧的幸福感,这四目一对,小公主俏眉挑起倒是先打起了招呼。
“陆大人。”
“公主殿下,秦驸马。”陆以蘅恭恭敬敬退避一侧将宫道让与明玥。
“看来陆大人这段时日修养的很是好,”瞧瞧神采飞扬的,小公主将陆以蘅打量了个遍,“可程家就不同了。”她讪弄嘲道,刻意的嘴脸似压根不将陆家的生死看在眼中,反倒是可惜了都御史一家,死了一子一女,罪魁祸首却还沾着荣光顶着乌纱帽。
秦徵的眉宇因为明玥的话微微一蹙却没有制止,再看那头的陆以蘅不动声色,她比以前,会隐忍了。
小公主很意外,抬手假意的抚过耳边如云绿鬓,“叮铃”,袖中的金丝铃铛掉了下来:“哎呀。”她轻声惊呼,金铃滴溜溜滚去了陆以蘅的脚边,穗子散了一地,小珠玉也磕碰坏了。
陆以蘅没有多想,蹲下身就要为她去捡,指尖刚触到铃铛,“嗒”,明玥绣花精致的鞋履猝不及防就踩在了陆以蘅的指尖上,狠狠地不留情面的拧了拧,小公主还装着惊慌失措连忙跳脚退开:“呀,本宫不是故意的,陆大人可还好?”
分明刻意。
陆以蘅的指尖被鞋跟踩的又红又痛,她将珠玉穗子和金铃捡起,低眉递给明玥:“无妨,公主无意,臣女应该的。”作为臣子自然要为皇家主子们分忧解难才对。
小公主像发现新奇事一般呵呵笑起,以前的陆以蘅这会儿怕早就反唇相讥了,如今好像,学乖了许多,知道什么是尊卑高低似的,明玥妆容艳丽的很,三月的春色寥寥下更是张扬招摇,扬袖“啪嗒”将陆以蘅手中的金铃拂落在地。
毫不领情。
“这小金铃有了瑕疵,就入不了眼了。”公主话里有话,就好像一个女人,有了闲言碎语、不清不白的地方,自然也成不了什么名门贵女。
陆以蘅眼角余光瞥着金铃珠玉,她低眉顺首。
明玥歪着唇角却发现身边秦徵的笑不知何时消融了,他一直在盯着那不吭声的姑娘,她跨步挡住了男人的视线:“夫君,该入宫拜见父皇和元妃娘娘,误了时辰可担不起。”
秦大人颔首,自始自终都没有和陆以蘅有半寸言语目光交集,或者说,是陆家姑娘不予秦徵半分的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