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矗在原地,心乱如麻,面上还堪堪维持着一贯的表情,神情不变。
黑暗中我依旧看不清太多的东西,却隐约知道自己一席话带来的究竟是什么后果,却只是一动不动,仿佛雕塑般的立在原地。
唯一能听到的只有他较平常要急促不少的呼吸,这种呼吸频率让人忍不住都要忧虑起来。
可我不能上前。
这些年的相处已经让我足够清楚他的性格了,无论是云和,还是青阳子,对我的态度始终都是近乎捧在手心当中的,他拿我当做他的师弟,千万年与他共生的师弟。若是走上前扶住他,就再也没有机会离开了。
可我呢?
我什么都记不得了,他教养我至今,我敬重他、在意他、拿他真真正正地当做我的师兄,当做师父,可我不可能喜欢他。
“师兄……放我离开吧。”
我嘴唇动了动,最终透出几分疲倦道。
我不可能抛下宁宁,更不可能让自己忘记那片三月天纷纷扬扬的桃花雨。
他的呼吸明显加快了一瞬,隔着半丈的距离,即使看不到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漆黑的视线深深地落在身上的滋味。
紧接着,含着一丝冷香的身躯忽地压了过来,措不及防之下我不由再次重重撞在墙壁上,闷哼声未歇,仿佛寒玉般的气息就不顾意愿的强行贴在了唇上。
恍惚间,像是碰到了一块燃着火焰的寒冰……
这种纠缠并不陌生,像是潜藏在记忆的最深层次当中,因而使我开始并未挣扎,直到我隔了半响,才终于回复了思考的能力,想都没想地用力推开了他!
也许是并没想到也许是根本就不打算阻止,他竟然轻易的就被我一把推开。
胸膛剧烈的起伏了片刻,我半倚靠在背后粗糙的墙壁上,试图让自己的呼吸重新平稳下来,而那人带着几分沙哑和寒凉的声音重又响起,隐约携着波动。
“好。”他说,“我放你走。”
甫一听到这话,我也说不清自己心底是什么感觉,他不再说话,只背对着我,背影仍旧是恍若当年的孤傲冰寒。
唇瓣上还残留着之前温凉的触感,我匆匆收拢早已散乱的不成样子的里衣,低头朝他行了个礼,再无犹豫地转身就走,刚走了一步,哗啦的铁链声却让我猛地一震。
寒髓铁……
顿了几秒,我索性矮身拾起另外半截铁链,也不管其他,重新走向门口。
屋内和屋外完全犹如两个世界,淡金色的光线不知自何处洒来,在出门的刹那温柔地笼罩在我身上。沐浴过后的水汽早已消散了大半,我跨过门槛时,一眼就能瞥见之前断成两截的檀木梳就躺在不远处。
隔了几秒,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我还是停在了木梳旁,沉默地俯下|身把它捡了起来。
曲折回转的廊道尽头早已变幻了景象,看不清的白色迷雾笼罩着廊道的尽头,不断变幻收缩张弛着,诡谲莫测。
我回到之前所在的屋内,重新走到屏风后,草草拾起衣裳披上身,刚想转身离开,在迈出房门的一刹那猛地晕眩感就涌了上来!
有人在耳边不断地念叨着什么,我克制着死死抠住房门,竭力试图维持神智的清醒,然而越来越多的幻觉开始干扰起感知,眼前所能看到的不再是古色古香的廊道,越来越多的赤红色连带着若有似无的血腥气覆盖了我的视野。
铺天盖地的尸体,穿着玄色长袍的背影高高在上立在尸堆上,手上提着的一把刀上缓缓凝结的暗红色的液体,逐渐,滴下——
“找到你了……”
仿若幻觉一般的声音在耳边倏然响起,抠住檀木门板的力道瞬间加大到了极限!
哐当一声,铁链砸地的声音猛地唤回了我的神智,手一松,竟是就这么脱力的半跪在了地上,右手手指传来的疼痛感直达心底,多半是生生扳断了半截指甲。
到底是谁?
谁在找我?
刚刚看到的景象又究竟是什么意思?若是按照云和所说,这就是“我”曾经所做的事情?抑或者是别的什么,别的什么更为可怕的……
我不敢再想象下去了,反手借地一撑,拖着僵硬了不少的身体不顾形象的爬起来,刚站起来的瞬间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云和师兄。
“师兄?”我低着头,右手还在微微颤抖着。
“他们找来了。”仍旧是和以往一般淡淡的音色,眼角能看见那袭比雪山之巅还要冷白的衣袂,“是不是?”
见我不答话,仿若玉雕般修长的指尖倏然轻柔地拂过我的右手,在我下意识的一缩同时,原本连接至心底的疼痛须臾间就消隐无踪了。
他还是和当初一模一样。
念头急转之下,我仍是低头杵在原地,满嘴的苦涩感却是怎么都下不去的了。
不知何处卷来的风打散了我们之间的僵局,几乎是同时,我只听到咔嚓一声铁链断裂的声响,一惊之下猛然回头,就见他静静地立在原地望着我。
他目光仍旧和当初一般,漆黑中隐约渗出几分柔和,又与当初不同的是明显多了几分黯淡。脸色更是极为苍白,相比较平常如寒玉般的白皙还要更白上一两分,光线照耀下他更是显得整个人都要透明虚幻起来了。
心脏猛地一抽,我终于还是按捺不住的低声问道:“——师兄?”
他淡淡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径直转过了身。
我低下头,就见脚上的铁链已然彻底断裂,有心想要说些什么,一动之下还是闭上了嘴,即便心底再怎么难过,还是抬脚就想离开。
只是鼻尖上隐隐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我停下脚步,在自己都没有预料到之前倏地回过头!
一眼就望见地上几滴鲜红刺目的血液。
我倒吸了一口气,顾不上其他,三步并作两步回身攥住对方,他显然也没料到我会突然回头,唇角还有一缕血痕未来得及擦拭干净,衬在苍白的脸庞上更显得触目惊心。
胸口一股郁结之气闷得我声音都沉下去了几分,只紧紧抓住他道:“云和师兄为何不说?”
他安静地注视着我。
仿佛隔了一会儿,一只隐约带着熟悉温度的手掌轻轻搭在我的肩膀上,就如那日我离开紫霞派的时候,气息熟稔到让人眼角都禁不住酸涩起来。
“走吧。”他终于道。
“我终究不能护你一世……”
仿若叹息般的话语逼得我攥着他袖袍的手逐渐松开。
“你又待如何?”我哑着嗓子问。
他十分轻微地笑了一下,这一瞬间就令我怔在了原地。像是在极地之巅,高山峰顶之上,在一缕阳光之下缓慢融化的寒冰,鼻尖萦绕的都是那股冰雪初融的味道,记忆最底处像是被人深深深深地刻下了这一幕。
“千万年尚且无妨,”他淡淡道:“云玄,时间并无意义。”
我慢慢垂下手,明明白白的读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千万年,哪怕是亿万年对他而言,甚至对我而言都没有太大的意义。如今他愿放我自由是因为哪怕松晓宁再怎么天资聪颖,也多半只能止步于大乘期,而大乘期的几千年寿命,对于他而言,并不长。
他有太多个几千年可以等。
从未有哪一刻,我竟然会觉得,时光是这么的漫长而又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