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徐尚书父子两个回家,徐王氏才晓得今日他们正是去“应酬”姑丈了,原来想要联姻的不仅仅是老夫人和王夫人二位,还有覃相公这位家主也是十分认同,一筹莫展的也就变成了三个人。
两家既为通家之好,徐尚书和徐砥多少也知道覃芳姿的性情,若是不论嫡庶的话,说实在他们宁肯求娶芳期为嫡次媳,至少明溪中意芳期,而且芳期固然有点小功利,和岑娘也好明皎也罢都是十分友睦,不至于挑是生非闹得家宅不宁,覃芳姿却就难讲了,这位着实有点像个惹事精,虽说徐王氏不至于镇慑不住,但多少得费心,而且覃芳姿心里要是不服气,一家人,婆媳之间甚至于妯娌之间,都多少会生龃龉,这世道,一家人倘若都不能齐心协力,又怎有把握应付外头袭来的风波呢?
但拒绝的话却不是那么易于出口的。
徐公先道:“辛门眼看就将炙手可热,这一段时间的确无论是郑国公府,还是司马家都有意同辛门来往,心存的自然也是联姻网罗之意,虽说是怀济应当不热衷联姻这两家权贵,但今日覃公提醒的也确有道理,坦之掌兵,官家为了更加心安,应当乐意促成辛门与外戚一系姻联,如此一来辛五娘的婚事,怀济就更得斟酌了。”
“姑丈今日还对咱们直言,其实经他举荐的诸多官员,大多认定卫辽之间难免决战,倘若到了时机,姑丈一系也会大力主张收复失土。”
徐王氏吃惊道:“那姑丈为何在现下大力主和?”
“现在开战,我朝的确不占优势。”徐公稍稍松开了眉头:“且关键还是官家并不存征复失土的雄心壮志,便是因臣民众志城诚被逼无奈选择征战,一旦战局失利必定就会重惩将官甚至力主征战的臣子,征复失土的战略就又将半途而废,覃公的分析不无道理,如果此时力主征战,结果就是增加无谓的牺牲。”
“那么翁爹莫不是打算和相邸联姻了?”徐王氏忙问。
“我只是在想和能和相邸联姻也并非什么坏事。”徐公微眯了眼角,这是他考虑问题时惯常的小动作,早被徐王氏发觉了,就知道翁爹话虽如此其实心里还并没有拿定主意,只听徐公继续道:“要只是王夫人婆媳两个示意,我根本便可不作理会……大妇别多心,我可不是看不上王家……好吧我是的确有些看不上覃家那二婆媳。”
徐王氏:……
翁爹真是,一把岁数了还是这么耿直。
“但覃公的才干我是钦佩的,再则讲明溪这些年在愈恭堂求学,无论经史还是文策都学得十分扎实,可不是愈恭堂的先生独占功劳,我知道覃公私下给明溪开了不少小课,我自问,就算我亲自教培明溪,况怕都难以达到这样的程度,覃公用心栽培我徐家子弟,我当然要记他的人情。
覃公呢,虽说圆滑老辣,但对于亲好之族还不至于谎欺,我也相信覃公今日之言,他是当真认为征复失土才更利于社稷民生,偏安一隅绝非长久之策,那既然徐、覃二门也是同道,联姻对于今后的大计,跟和辛家联姻都是一样,有益无害。”
“可是二娘的性情……”
“对于这事我也是大不放心。”徐公蹙眉道:“大妇你那堂姐,将他人性命视如草芥,这样的母亲教导出的女儿,品性着实堪忧。不过覃公今日也说了,他早就明白王氏对二娘这般骄纵极不妥当,奈何无法说服他的老妻和长媳对二娘严加管教,所以覃公寻思着,二娘要是嫁来我们家,由大妇你严加管教,王老夫人不会约束,王氏也不能插手,才有望纠正二娘的种种恶习,只是这样一来,就得让大妇你多费些心思了。”
徐王氏垂着眼睑:“儿媳费多少心思都无妨碍,儿媳只是担心明溪的性情跟二娘相去太远,日后恐怕难以和睦。”
“所以父亲的想法是,先解决了眼前这桩难题,等明溪心情平复了,听得进咱们的劝教,由他自己决定是娶辛家女为妻,还是和他的二表妹亲上作亲。”徐砥道:“而今夫人先应付二郎吧,就说他的婚事长辈们还得考虑一段。”
徐王氏也觉得只好如此了。
只是相比起来,她却比翁爹和丈夫更加了解自家那位姑母——既是说出了联姻的话,要是不给个准确答复,姑母是万万不会先引诱覃三娘开口拒绝明溪的,可翁爹也好丈夫也罢,便连她都以言而无信为耻,无论如何都不会为了先解燃眉之急,行为匡骗之事,那么万一做出的决定是不同覃家联姻,就只好另想办法说服明溪了。
徐王氏非常的忧愁。
王夫人却觉得轻松愉快,这晚上和芳姿一块乘凉时,还摇着团扇满胸的“竹林茂密”:“老夫人本就答应了撮合你同明溪,哪晓得你姨丈家居然又动意和辛家联姻,因着姜表姑竟是求了辛怀济才幸免牢狱之灾的事,老夫人对辛家本就不无迁怒,怎愿意徐家竟然和辛家联姻?老夫人想着必须阻止明溪娶辛家女,就自然会更加着紧召明溪为孙女婿了。”
王夫人口称的姜表姑,覃芳姿自然知道是谁,这时一脸的奚落:“那时辛五娘的爹,纠集不少世族为姜氏求情,才让姜氏无罪释放,莫不是姜氏跟辛五娘的爹有苟合之情罢!”
“她到底还算是你的姑姥姥,可不敢尊卑不分。”话虽如此,王夫人口吻里却不带点责备。
覃芳姿就更得意了:“这里不是没旁人么?我就跟着太婆称谓那人了,连太婆都不认她这么个表妹,我认她做哪门子的姑姥姥。”
蒋妪:……
琥珀:……
众仆婢:……
她们不敢认为自己在二娘眼里是“旁人”之外的人,只好相信自己在二娘眼里根本不是人了。
覃芳姿因为计划眼快就要得逞,心里也终于有了几分高兴,说起自家祖母一直厌恶的“姑姥姥”来,那叫一个滔滔不绝:“不是说姜氏和她的丈夫情投意合琴瑟和谐么?她丈夫死了,她却公然改嫁算什么情投意合?更可笑的还是遇人不淑,嫁的那人居然是贪图她的收藏,换作别人,也只能打落牙和血吞了,她倒好,居然状告丈夫虐待她,结果让自己受了牢狱之灾,如此无知短见,还敢称什么才女?不怪得太婆如此厌恨她,是个人都没脸认她这样的亲戚。
亏姜氏现在,也是一大把年纪了还敢卖弄风骚,听说她还常去别人家赴宴呢,自己又还邀请男客到家饮谈,真的是恬不知耻,也只有辛怀济这一类装模作样的人还追奉姜氏写出来的几句酸诗醋词。”
“姿儿,你的兰姨母可也十分敬重姜姑母,你得谨记今后在你兰姨母跟前,千万不能如此诋毁亲长。”王夫人不忘提醒。
但王夫人自己竟也忍不住抱怨,因为她口称的“姜姑母”,事实上除了覃门以外,最最看不上的还有她的父亲这一王门支系:“姜姑母啊,自恃才高,她嫁的夫君确然也称赏她的才华,不过她真是注定命舛,先是夫家没落,姑丈年过不惑才受起复,怎知开封城就陷落了。姑父逃难往临安途中,又病故,没多久,连独丁也重病不治,再是被那些所谓的仕林如何推崇才华,姜姑母不也是寡身无后,她也是耐不住寂寞,才想着改嫁,结果呢,险些被无良之徒骗走积蓄身家,她口口声声鄙夷这个,厌恶那个,也不看看自己活成了什么境况,怕是日后寿终,都没人替她置上一口棺材入土为安。”
母女两个把和覃家、王家均早就断绝往来的这个亲戚狠狠挤兑一番,居然忘了正经事。
但徐明溪虽然暂时被姑姥爷跟自家亲长联手给忽悠住了,徐明皎却比兄长更加“狡智”警觉,一听母亲大人安抚兄长的那番话,就连连跺脚:“阿兄也真是的,竟连这话也敢相信?要阿爷阿娘真想成全阿兄和阿期,还需得着考虑么?想来应当是姑姥爷也不肯撮合你们两,这就是长辈们的缓兵之计,糟了!这下子阿期的处境更加危险,阿兄,你可不能再犹豫了,而今要想要称愿,是指望不让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事急从权,阿兄先领了阿期私奔才好!”
“可奔者为妾……”
“什么妾不妾的,阿兄你只要视阿期为妻就好,这一去,就莫回来了,你跟阿期只要得获自由,你还能另娶另纳了?你们两个只要能够白首偕老一生一世一双人,还在意什么名份?”
徐明溪被妹子的话完全震惊了,脑子里此刻有如一场狂风暴雨,别说计划,连点头绪都没有。
“就是二哥你这么一走,科举入仕是不用想了,咱们先不用虑后头的长远,虑的是你和阿期能不能走脱,阿期虽又去了富春,脱身倒不愁,可二哥你要一没了踪影,阿爷阿娘必定立时就会警觉,肯定会赶往富春捉拿你,你就算能与阿期先行离开富春,去哪个州县不需公验的,必定留下痕迹,迟早会被追察到行踪。”
明皎抓住了兄长的手腕:“二哥先别露出蹊跷来,这件事,我先得说服鄂小娘子帮忙,最好她能替你和阿期先争取两日时间不说,又能伪造出公验,对了,要是鄂小娘子能够说服襄阳公和襄阳公夫人相助,二哥就能从军了!这样一来,二哥既能立足,阿爷阿娘总不能够直闯进襄阳军营去抓人吧!”
徐明溪这时是真觉自己已经走投无路了,他只好赞同明皎的主意,当真不动声色地准备起私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