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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第153章 又得一支金簪(1 / 1)

芳期不想多事,但她好奇,想要证实自己的猜测准是不准,于是便让曹开和留意着这几日荣国公府可有什么动静,不曾想一直到上元节庆放灯始日,荣国公府一直是风平浪静,连准备的山棚灯轮也如同往年一般光华明灿,根本又看不出像什么要紧的人病重危急的情状了。

难道这件事和晏迟无关,是她胡思乱想了?

可如何解释钟离公这么个老神仙竟然会因为荣国公府上门求医而避走,舍得原本可以吃足一月的美味佳肴?

芳期陷入了深深的困惑中。

却说自从有卫以来,前朝时上元放灯三日的节庆便延长至六日,从正月十三日始直到正月十八,实则从入冬以来就在御街上搭好的山棚,便点成万灯齐亮,端的是金碧相射、锦绣交辉,而山棚之上,又有妓人随乐而舞,舞者婀娜多姿,观者如痴如醉,使得皇城和宁门至观桥长长一条御街,恍然有如仙宫宝境。

但热闹的当然不限御街而已。

上元节,哪怕是金瓯残缺呢,但淮河以南的百姓此时远离烽火战乱,照旧是家家灯火、处处管弦,百姓们没有搭建山棚的富裕,只是也能亲手做出走马灯、珠子灯、羊皮灯各色花灯,将门街院巷,装扮得喜庆缤纷。

多少沿街的商铺,自然更加不吝本钱,灯烛各出新奇,着实是万街千巷,话不完的繁盛浩闹。

公侯贵族门第这天不仅会搭建山棚,向世人显示他们的富裕气派,女眷观灯还会拉起紫丝步障,如此就能在人潮汹涌间,隔出些小空间,避免了被挨挤冲犯。

当然对于官眷贵妇而言,上元节观灯多数路程还是会乘车,车上只垂轻纱,这样观灯就能更体面。

可是当有的街市,车马不能通行,却偏偏还更加热闹,能看社火游街,茶画杂耍,还有头带面具模仿傀儡滑稽可笑的“舞鲍老”,官眷们也想趁着一年一度的上元节感察几分“烟火气”,这才需要下人们拉起紫丝步障,她们在步障的围护下,或逛行,或观望,偶尔也会买上一些摊贩兜售的小物件,蹭个节庆的喜气。

当然,如同老夫人、王夫人这般上了年纪的妇人,多半是没有兴趣再挤进坊巷里逛热闹了,她们只坐着纱幄车在御街观灯,多半还会在早就预订的酒肆雅间里,夜饮一番。

今日,覃泽是头一回陪着妹妹们逛灯市,他的人生还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拥挤热闹,所以他比多数人都要觉得新奇,多少还有些紧张,他的手一直把着锦障,看几眼街景,又必会看几眼步障里的几个女孩儿。

三娘拉着四娘四娘拉着五娘五娘拉着六娘,妹妹们显然都很有逛灯市的经验。

至于他的胞妹二娘,是跟长辈们乘车,不屑于挤进按母亲的话说,是“卑贱之人”聚集的地方。

当然不仅仅是覃泽护着妹妹们。

覃渊和覃治也必然在的,他们都能遇见相熟的友朋,时不时的就跟熟人热情的招呼寒喧,当然也不忘引荐给他认识,覃泽今日,是真切的觉得自己彻底告别了病榻,或许也是真的,摆脱了早夭的阴影。

他就又忍不住把目光投注向妹妹当中,个子最高挑容色最明亮的那位。

三妹妹是真的娇美俏丽,满街的女子没有谁能比得上她更加耀眼,她这时分明也注意着言行,并没有放开了玩笑,可在这样热闹的人流里,她似乎仍然显得最雀跃,覃泽想起好些年前,因为烹制药膳给他服食被母亲呵斥的女孩,明明那样的惶惑、惊惧与委屈,可只是在他随口几句转圜后,立时露出了欢喜耀眼的笑容,他的同情,立时就消褪了。

因为他忽然意识到,三妹妹从骨子里透出的豁达和爽朗,是连他都不具备的,三妹妹并不是弱者,他不再同情三妹妹,但他喜爱这个妹妹。

病重的时候,他周围遍布着愁云惨雾,每个人都是一脸哀切,他那时就爱听三妹妹微笑着安慰他,听三妹妹喋喋不休说那些他当时还不宜吃的饮食,仿佛听得多了,日后总有一日就能放开了品尝。

母亲总说他应当以二妹妹为重。

可是他那时甚至觉得二妹妹对他来说是个陌生人,二妹妹就算偶尔跟着母亲来看望他,也都是垂着眼皮闷坐着,他主动跟二妹妹说话,有时得说好几句二妹妹才终于听见了般,懒懒的回应,眼睛仍然不会看向他。

不是他理应跟二妹妹亲近,就真能跟二妹妹亲近的。

芳期看见了路边有售卖面茧的商铺,登即眼中一亮,解了荷包递给曹开和,让他快去拣买三个来,热呼呼的肉馒头买了来,芳期亲手拣出一个,却是递给了覃泽:“大哥快吃面茧。”

覃渊就嚷嚷道:“三妹怎么只单给大哥,我和三弟呢,就这么不配三妹的面茧么?”

“不是买了三个么?二哥自己动手拿啊,大哥这是头回吃面茧呢,二哥和三弟都不觉得新鲜了吧。”

覃泽望着妹妹亮晶晶的眼,“不觉饿”的话就说不出口了,他接过这种从未尝过的吃食,还没尝,就又听芳期道:“小口些,这面茧里有占官的纸签,大哥仔细别误食了。”

原来还有这样的机巧,覃泽失笑,果真只咬了一小口,就露出纸签来。

“我来看。”芳期隔着一方手巾,拈出纸签,一看,上头用红糖水写着的是“金紫光禄大夫”,还特意注明了正二品,她就眉开眼笑了:“大哥有好官运呢,我还记得二哥吃了这多年的面茧,最高只吃出个从六品来,旧岁时,甚至还吃出个从九品的追功郎。”

覃渊面色古怪,因为他也已经看清了自己的面茧里,这回的纸签上竟然写着的是“掌饰”,注明为正八品女官……

六娘踮着脚看清了,笑得直打跌:“二哥真是越吃越不行了,今年居然还吃到个女官。”

“这是家黑店吧,哪有店家在面茧里放女官的?”覃渊义愤填膺。

但谁都知道这样的玩戏当不得真,也就是博个趣味罢了。

覃泽却觉一定是三妹妹的运势旺,他才能吃出个吉祥的意头,若不是三妹妹,他这时已经难逃母亲亲手造成的孽报,死于毒杀,他看不见这人世原来竟能如此璀璨繁闹,他来一趟世间,不曾好好看一看临安城,就这么归去阴冥,他甚至不知原来上元节还有吃面茧的风俗。

他不能官居二品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三妹妹有幸嫁得有情郎,能得平安喜乐,更比现在自在的生活。

那面茧似乎是羊肉馅的,吃进口里有一股浓郁的酱香,覃泽心想这应当就是市井口味吧,有种描述不出的快乐,让他忽然很想也走进步障去,他是哥哥啊,但他还从来没掐过妹妹的脸蛋,摸摸她的小发鬏,给妹妹买块饴糖逗她扑进怀里撒娇,他很想轻轻抱一抱自己的妹妹,弥补那些因为病弱,不曾陪伴妹妹长大的时光。

他康复时,妹妹已经及笄了。

也许很快就会出嫁,明年或许他就不能再陪着妹妹逛灯市了。

这一行人在坊巷里逛了一阵,还得赶去同老夫人会合,芳期的兴致少不得就减了七、八分,因为祖父这座靠山不在家,她一言一行都得小心谨慎,且她分明感觉到王夫人近二日对她的态度越来越不怀好意了,祖母却忽然乐意搭理她,但这恐怕不是个好现象。

老夫人和王夫人今日订的是赏心楼的酒席,这里已经很是接近和宁门了,也只有这里才似乎符合老夫人认为上元夜宴的排场和气派,但芳期却一直不多喜欢赏心楼,原因很简单,这里的菜肴极其昂贵,实则口味并对不起这般昂贵的价格,在芳期看来华而不实,光顾的人都是人傻钱多……

老夫人还订了一间最大的雅间,足足占了半层楼,光定金就得给付五十两银,倘若今日不来,定金不退,来了也不退,五十两银称为“占位钱”,酒饮菜钱都得另计,这还真是尤其显得人傻钱多。

这间气派的雅间里,此时却坐着一拨外客。

王夫人真是老久没有这么笑容可掬过了,芳期当见她的笑脸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呢。

“大郎、二郎,你们几个快些过来。”王夫人当见覃泽,连忙冲他招手,引荐对面坐着的位穿着真红牡丹大袖禙的贵妇让儿子礼见:“这是荣国夫人,今日真是巧得很,过官巷口一段时正好遇上了,一问,荣国夫人竟然也订的是赏心楼,还跟咱们是同一层,我们一商量,可不两家今日聚一起夜宴更热闹。”

荣国夫人不等覃泽当真礼见,就虚扶了一把,带笑把覃泽一打量,欢喜道:“从前听你母亲说你身体弱,我们也不便扰着你安养,所幸的是终于是大好了,既已经康复,日后还当与我们家的孩子多来往。”

“周家的几个儿郎在对面的雅间,大郎、二郎你们就过去坐吧。”王夫人笑容越发安详了。

老夫人倒没忘了叮嘱覃渊一声:“大郎身体才康复,二郎可记着些帮大郎敬酒,请周世子及几位郎君见谅。”

等郎君们去了对门儿,荣国夫人才看向芳期,看了好一阵脸才冲着老夫人:“要说我见老夫人家的三娘,沂国公府一回,长公主府一回,这算第三回见了,可我仍觉得看她不够,一回比一回更合眼缘,我可真是羡慕老夫人和夫人,家里能养出个这般俏丽的女儿。”

居然从发上拔下一支金簪来,直冲芳期招手:“今日是正巧遇上,我也没专程备节礼,这簪子是前些天才新订造的,款式还算时兴,三娘来,簪上让我瞧瞧。”

上元节,还送发簪……

芳期脑子里有警钟咣咣撞响,但坐着不动弹肯定是不行的,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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