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围的原话是——
侍郎能得贵婿,着实应当庆幸,只不过令内刻薄庶女,过去便不曾尽嫡母之责严加管教,致使令嫒失教于礼法荒废于文才,仅以姿色博得欢心,令内恐怕也没想到庶女竟得良婚,不定会恩心存不甘而生邪念,侍郎可不能大意,防范眼看着鲜花着锦,到头来祸殃横生。
这话酸得其实都不像话。
丁围倒是巴不得王氏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体阻止这桩姻缘,且时至如今他竟然还在指谪芳期无才无德,跟丁九山一样认定了芳期只是以色事人。
覃敬并不在意丁围怎么说自家女儿,在他看来芳期也确然是因为姿容才博得晏国师倾慕,反而真以为丁围是在“好心提醒”,所以认认真真的对王氏半劝解半叮嘱:“夫人厌恨三娘不听管教,关于这点我也不喜三娘跋扈无礼,只是这门姻缘,是晏三郎上请官家御令赐婚,已经不能更移,夫人可莫再使计阻止了,否则龙颜大怒,必降罪于夫人。”
他把话说完就落荒而逃,生怕王氏大发雷霆。
王氏这回并没有大发雷霆。
在她眼里芳期就是个将死之人,晏迟要娶,娶回去的只不过一具死尸。
她冷静下来。
但蒋氏却提醒王氏:“大夫人若太过冷静,况怕会让相公及老夫人动疑,大夫人闻知三娘得嫁晏国师后不应无动于衷。”
王氏这才去了冠春园。
老夫人还没有等到曲氏来临安,结果计划就遭逢这样的变故,她心里的郁怒可想而知,一见王氏便老大不耐烦地先蹙起眉头:“我知道你不愿眼睁睁看着孽庶攀嫁权臣,我比你更不情愿眼看着孽庶得意,可现今的情形,是晏三郎不知为何竟然被那孽庶所诱,说服了官家赐婚!你让我怎么办?要说来都是你当初起意让蓓儿认了贵妃作义母,才导致蓓儿失了先机。”
“儿媳当时又哪能想到清河王竟然会被废位,这是儿媳的错责,但阿家这时可不能不想办法,只要将常映调开孽庶身边……”
“你歇了那心思吧,我也是时至今日才知道,常映根本就是晏三郎的婢女。”老夫人摆了摆手:“晏三郎特意把常映的事告知相公,便是警告咱们不能企图再伤那孽庶毫发,相公情知至多两载,便是他告老致仕之时,这两载要与向进决一胜负,这关系到满门存亡,绝对不能再树敌晏三郎。”
老夫人知道王氏不会这样轻易放弃,肃色警告道:“你别忘了,泽儿也姓覃,为了泽儿能得平安,你也必须投鼠忌器。大妇,倾巢之下焉有完卵,而今最重要的事是针对外敌保得家门安荣,至于那孽庶……需要从长计议。”
王氏故作挣扎,无奈悲叹:“阿家的教诲,媳不敢不遵,媳但有一个请求,莞儿的生忌转眼将至,媳着实无法在莞儿生忌之时,还忍耐悲痛替覃芳期这孽庶操持喜事,媳请阿家许可,容媳往众安桥别苑清居一段时日。”
她只能先从相邸脱身,才能重获行动自由,众安桥别苑归老夫人所有,一贯是她在负责打理,那处的仆妇李氏休想笼络。
这回王氏终于如愿。
覃逊根本就不指望王氏能替芳期操持婚事,他把备婚的事宜交给了李夫人全权负责,老妻一提王氏的打算,覃逊倒觉得让王氏在别苑待着免了她在家里碍手碍脚,倒是省心不少,李夫人经芳期规劝中止了用伍娘子举告逼着老夫人将王氏出妇的计划,是因她坚信晏国师“后患无穷”的卜谶。
这天,李夫人来找芳期说话。
芳期却是刚用“午睡”为借口,才结束跟系统的交谈。
她还没有出嫁,但既然天子已开金口赐婚,这门婚事就有若铁板钉钉不会再有任何变故,此一支线任务已然顺利完成,系统这回教给她的一道菜,是猴头蘑扒鱼翅,这道菜的食材就是山珍海味,烹制方法同样也极其讲究,格外考较功夫,芳期这个时候大事未成,还静不下心来练谙这道菜肴。
系统已经发布了接下来的支线任务,不出意料是阻止王氏杀害万仪长公主,以保证长公主能够顺利和亲西夏。
李夫人到的时候,芳期正被三月督促着绣香囊。
大卫的婚礼比起前朝多了一道相亲的风俗,这不属于必行的六礼之一,但因为乃时兴,讲究些的门户都不曾忽视这道程序,一般是在过帖之后,男方择日备酒礼示女方,要么借某处园圃,要么在湖舫之内,是由男方家长相看待嫁女子,中意则赐金钗插于冠髻,叫做插钗,要是不如意,送彩缎二匹,谓压惊。
说是相亲,但一般情况下是以男方意见为主,只不过女子得了金钗,需得还报定情的信物,是绣着合欢花的香囊,表达的是对日后婚姻生活的美好憧景。
当然,要是双方家族从不交近,这道相亲的程序多半就会在过帖之前进行。
像晏迟和芳期这对未婚夫妇的情况,其实根本不用相亲,只是为了应景而已,黄氏无论心里有多嫌弃芳期,横竖她都不敢送芳期彩缎二匹用作压惊,所以芳期的合欢花香囊是准备定了的,就她的女红水平,不晓得要绣多少个才拿得出手。
这不刚绣没两针,绣线就又打了个死结。
“不绣了不绣了,我就是绣到头发花白,恐怕都绣不成这么复杂的花样子,三月行行好,你就替我绣了吧,要不答应,我就找五妹妹帮忙去。”她连猴头蘑扒鱼翅都没闲心练谙,哪里还能做绣花的精细活。
李夫人刚进门就听见这话,把团扇一拍:“期儿,这可不能推脱给旁人,是回赠给新郎的定情香囊,你要假手于人成个什么好预意?五娘可不敢答应你,你也别为难三月了。”
芳期忖:我哪里需要好预意,这桩姻缘啊,到头来横竖得和离。
只是这话便是同李夫人这么个“亲密盟友”芳期都是不能明言的,只好低着头表示“知错”,李夫人因心里也存着事,这时不逼着芳期赶工定情信物,她也知道芳期身边除了常映之外,三月、八月都是可信的人,就没避嫌,直接说了担忧:“晏郎卜出王氏会遗害家门,这回她自请去了众安桥别苑,人不在相邸,虽然我们不怕她再加害我们,但要是王氏真如期儿你猜测那般,对长公主心怀恶意,她在别苑,我们也是鞭长莫及,就怕不能及时阻止王氏的恶行,避免受她连累。”
“婶娘放心,这件事我已经有了打算,必定不会让大夫人得逞。”
芳期这话不是为了安慰李夫人,她已经拟定了计划,其实根本不担心长公主还会受到王氏的伤害,只不过这件事还没有触发,尘埃落定,也确然是一件悬着的心事,让她不得不关注分心。
“期儿可是拜托了晏郎相助?”李夫人觉得若有晏国师出手,她才完全可以放心。
芳期默认,但她其实根本没有跟晏迟提起这件事。
晏迟答应予她国师夫人的尊荣,已经为她的计划提供了最关键的必胜保障,她还哪有那么厚的脸皮得寸进尺更多请托?
王氏去了别苑,且没了涂氏这么个危险的爪牙,她想加害长公主必须亲自动手,要么就是约长公主到别苑见面,要么是自己去长公主府拜会,芳期已经请托母亲安排人手盯踪别苑。
自从韶永行开办,时间虽短,但芳期手握辣椒、土豆等等“稀有”食材,这些足够让临安城的商贾动心,苏氏又擅长应酬交道的事,所以极快就跟几家可靠的商贾达成了合作,而且雇请了一帮还算得用的人手,这些人手跟晏迟的人手肯定是没法比的,不过只是为防万一盯着王氏主仆的动向而已,芳期认为不会发生纰漏。
某天,她仍在为了合欢花香囊不懈努力的时候,就收到了母亲的“召唤”,让她去一趟商行。
芳期还以为是王氏这么快就有动作了呢,怎知到了商行后院,却见花榭里赫然坐着的是徐二哥。
“二郎心里有疑问,非要见你一面才安心,期儿,还得你自己说清楚你的想法。”
苏氏没有跟着芳期往花榭里去。
徐明溪前一段时间去了余杭亲戚家,刚回临安就听说了天子赐婚的事,他心急,是忧愁这桩婚事同样与芳期的心愿相悖,他原本可以约芳期在古楼园见面,又担心这件事出于姑姥爷的策划,芳期在相邸不便吐露真言,所以他才把芳期约来韶永行。
芳期踩着轻快的步伐走向明溪。
有的遗憾还没那么快消弥干净,就像偶尔的梦境里,还是过去两小无猜的时光,他们的手能够轻轻松松就交握,醒来后人是怔忡的,心头跳得慌急。
但这一年经历了太多的事,芳期越来越轻易就能控制自己的情绪,把万事都不露端倪。
她已经不会当独自一人时假设那些荒唐的“倘若”,短暂沉迷在镜花水月的幻想,她认识到她不是失去徐二哥,当结束一段隐约朦胧的情感,他们两个,才可以没有负担的,做兄妹,和知己。
这样也是一生一世。
芳期站在明溪面前,目光清亮,她说:“二哥,我的婚事定下来了,二哥不用替我担心,从此我的命运不再受人把控,我有信心活得轻松自在,就像我一直以来的心愿。”
徐明溪缓缓松开了拳头,报以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