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上芳期做了一连串错综复杂的梦。
她跟龚大娘下棋,赌上了生死,她赢了,冷笑着看龚大娘刎颈自尽,龚大娘刚把剑拿起来,周途疏赶到,周途疏和司马修长得一模一样,但龚大娘喊了声“哥哥救我”,她才闹清楚赶到的人居然是周途疏。
周途疏说:“我可以代我妹妹去死。”
她还在犹豫,觉得周途疏并没得罪她好像不应该让他去死,晏迟出来了,递给周途疏一枚棋子:“没仇没怨的,别把事情闹这么大,这颗棋子代替你们去死吧。”
周途疏接过棋子,直接丢茶盏里:“我死了。”
晏迟:“恩,你死了。”
然后羿栩突然出现,旁边跟着的人是周途疏,周途疏大声喊:“这两个就是杀死司马三郎的凶手!!!”
她忽然恍然大悟,原来周途疏和司马修才是同胞兄弟,司马修淹死在茶杯里,周途疏要杀了她和晏迟为司马修报仇血恨,她着急得不得了,晏迟挡在她的跟前:“一切都是因为一场象棋,再赌一局。”
龚大娘狞笑出来:“这回你们休想再赢我。”
然后龚大娘拿着茶盏放声大哭:“周郎周郎你死得多么憋屈,他们甚至都不肯给你一口井!”
羿栩冷笑:“没想到吧,被你们逼死的是我的妹夫,他不是司马修,他是大娘的心上人。”
然后棋也没下,就逼着她和晏迟想办法两个人一同淹死在茶盏里。
芳期一睁眼就醒悟过来是在做梦,颇觉哭笑不得。
一摸身边空荡荡的,她就想赶快看见晏迟。
屋子里守着八月、九月,芳期一掀帐子两人就围了过来,洗漱更衣梳妆打扮的过程中,说了郎主并没有召集众人在外间议事,因为被请入宫了,芳期听这话莫名一阵心慌,早饭都吃得悬心吊胆索然无味,挨过了正午还没见晏迟回来,隐隐觉着胃痛了。
她好像是第一次在大门里徘徊,焦急的等着消息。
晏迟回来的时候一眼就看见芳期迎上前,嘴唇发白,步伐不稳,他眉头就蹙了起来,恨了一眼芳期身后的人。
常映:……
为什么回回都是她倒霉?她明明已经提醒了夫人带手炉,夫人现在捧着的不是手炉?她刚才还特意试过了,手炉还是热的!!!
这要怎么服侍才算周道啊?难道她失业的悲惨命运已经彻底无法挽转?不,一定不能接受命运的安排,必须抗争抗争。
常映上前就把芳期捧着的手炉拿过来,往晏迟怀中一塞:“暖着呢,请郎主察实。”
晏迟:?
芳期:?
常映眼看着郎主下意识抬手托着那手炉,如释重负,立即溜之大吉,她不能再给郎主挑毛病的机会,她可算明白了,郎主不在家里她需要照顾好夫人,郎主一回家她就得远离夫人,虽然这种规矩完全不合理,但没办法,郎主就是这么个不讲道理的人。
芳期几疑自己那错综复杂的梦其实还在继续,呆呆看常映飞奔而去,伸手掐了自己一下,非常痛!!!
一切都是那么的真实但怪异。
“失心疯了吧这鬼丫头。”晏迟也完全无法判断半个徒弟现在的心态了,觉着常映的行为十分诡异,疑似恋爱受到挫折变得疯疯颠颠,他暗暗决定一阵间要拷问拷问付英,但这是一阵间的事,现在最要紧的是……
抓着芳期的手腕,把脉。
听见了“咕噜噜”的声音。
芳期:……
“夫人没吃午饭?”晏迟放开了手腕,盯着芳期的嘴唇:“现在是不是觉得头晕无力,心慌意乱?”
“有点……”
晏迟看了看左近,拉着芳期就往一间花厅,都没看清路过丫鬟的脸,张口就嘱咐:“赶紧跑一趟疱厨,让上点心,蜜饯,先叫人送一壶蜂糖浆,急令,一路吆喝着去。”
国师府的下人,都知道“急令”的含义,唯有女主人浑浑噩噩,眼睁睁看着那婢女一纵几丈远,听见的是清亮的,让疱厨紧急准备饮食的嗓门。
她吞了口唾沫,感觉一切还是荒诞的。
“你傻啊,不知道有的人饿急了会有晕眩的症状,尤其是养尊处优从来没挨过饿的人越是不适应,为什么不吃午饭?有多十万火急的事让你在大门口吹着冷风挨着饿等我回来,我不是早说过了么,有事只管交待付英跟谭肆去办,只要不是你突发奇想要逼宫,他们都能处理。”
芳期怔怔的被晏迟把手拉过去,直到合谷穴感觉到了摁揉,她心慌的症状才真像得到了缓和,刚想说话,又被晏迟瞪了一眼:“别出声。”
直到喝了蜂糖水,含一颗蜜饯,又吃了一碗鸡汤馄饨,晏迟瞅着她嘴唇终于恢复了血色,才没好气地说道:“说吧,什么事这样忧心?”
芳期就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了。
真是沉不住气啊,晏国师不就是进了趟宫么?有什么好着急的。
芳期挣扎了良久,才躲闪了眼神小声道:“晏郎突然被召进宫,我才杞人忧天。”
她隔了许久没听见晏迟搭腔,忍不住又偷睨他,只见那双背着光的眼,暗沉沉已经敛藏了原本的色彩,深渊般的幽遂,不陷入其中不能触及那真实的情绪,她正要往幽遂处坠落,笑意却在那眸光间由淡渐浓。
复杂的人就突然简单纯粹了,好像并没有复杂过似的。
“冬至那日,我会替天子往南郊祭祀,就是这一件事,我大抵只能赶得及徐宰执的晚宴了。”
芳期又愣了半天,才想起来其实冬至的南郊祭祀原本就属于晏国师的职责范围。
这并不是一件异变,只不过芳期根本没意识到冬至节当日,她会一个人赴徐世翁家的宴席,面对不同以往的,将要掀生的风波,她真的并没有做好准备。
而冬至节只剩三日。
晏迟其实是在冬至节早一日便即入宫,他需要先在司天监主持祭天的先仪,今年天子并不会往南郊亲祀,但祭祀前一日,于司天监先呈告祈还是必要的程序,又因为天子并不亲祀,所以冬至节的这一天除了司天监及相关官员,其余臣公也勿需随往南郊,该休假休假,该请客请客。
而从来在冬至节时大宴宾客的人,都不会是普通门第,像徐相邸,自来了临安这还是首回召办冬至宴,还并不是因为徐公自愿,是天子特赐的恩荣,所以这一年,除了徐相邸之外,没哪家筹办冬至宴。
举办此等规模的宴会,当然宾客就不仅限徐相邸的亲朋故交了,有一些他并不乐意邀请的宾客,按规程帖子还是必须送到的,就算荣国公府,周全已经成为天子磨刀霍霍的对象,然而只要刀子没砍下来,周太后还是周太后,荣国公府还是荣国公府。
但今天周全一家,竟无一人出席。
这俨然就是与天子对抗的示意了,导致徐相邸的这个冬至晏,从开始就笼罩上了一层压抑的气氛。
徐明溪现在正把彭子瞻迎进来。
他的心情非常糟糕,一点都不想和彭子瞻虚以委蛇,可碍于礼数,总归还得应酬,他耐着性子听彭子瞻说话,偶尔回应一句,坐下来后,徐明溪原本等着兄长抽出空来,他就可以脱身再迎另一拨客人,彭子瞻却先道一声恭喜。
徐明溪笑了一下。
阿辛被诊出喜脉,明溪将为人父,这声恭喜彭子瞻确也应该道来。
但紧跟着,彭子瞻的话就和恭喜无关了。
“我是真羡慕二郎啊,哪怕跟我一样都与意中人失之交臂,但二郎到底还是比我幸运,二郎幸的是另得贤内助,哪像我,娶了个河东狮。”
徐明溪眼光一冷,他好像又有动手的冲动了。
“实不相瞒,我,我,我,这真不是人过的日子,二郎不信看看……”彭子瞻说着就要挽袖管。
“你想干什么!”徐明溪站了起来,瞄了眼花厅外头的仆婢,尽量压制了嗓音:“彭子瞻,我跟你没这么熟,没兴趣听你吐苦水。”
彭子瞻没有再挽袖管,但也没放弃吐苦水:“二郎与我本是同窗,多年的交谊,要不是因为三娘……好,你也别瞪我,这件事我不提了,认了是我的过错,可二郎怎么说出你与我楚河汉界的话?我家娘子是不是二郎的表妹?我唤二郎一声表舅兄,世人总不会笑话我是高攀吧!”
徐明溪强忍着恶心,冷冷看彭子瞻发挥。
“二娘她经常打我,我现在遍体鳞伤都拜二娘所赐!二郎你是真不知我过的什么日子,二娘一闹脾气,就让我跪在床前,一宿都不许我起来,便是如此她有时睡不安稳,也会对我拳打脚踢!!!我和她成婚了这么多年,她不曾有孕,又不许我纳妾,她这是铁心要让我绝后啊!我不敢有异议,她居然还威胁我,威胁我如果我敢有纳妾的意图,她就阉了我……”
“彭子瞻你还要脸不?!”徐明溪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这才留意见彭子瞻的嘴角微微有些肿,这人居然带着伤来赴请,且还趁着今天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徐明溪肺都快气炸了:“二表妹并非没有尊长,你更加不是孤儿,你们两个的夫妻矛盾理当有各自长辈调解,今日是我徐家的宴席,我说了,我跟你没这么熟。”
徐明溪拂袖而去,但没过多久,他竟然听说了彭子瞻当着他兄长和一帮同僚的面,干脆哭诉他凄凉的命运……
徐明溪只觉两眼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