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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侧头,就看到身侧一个长相娇美的姑娘唇角含笑的看她,宜平扫了眼跟随在两侧太监宫人,没有言语,只是微微轻点了下头,继续垂眸向前。
那姑娘见她回应,唇角笑意加大,往她身边凑去低声道:“我也是来自江北宝庆府的呢。”
宜平闻言,心中一动,宝庆府呀,她就是出生在宝庆府呢。不过六岁那年,父亲升任南安粮道,她才随家人一起搬到了江北首府安家,此时听到这姑娘来自宝庆府,心中不由多了几分亲切。只不过还不待她答话,便听到了旁边传来一声尖细的斥责,让她不敢多言,只能对身边的姑娘笑了笑,低头走路。
走了不知多久,宜平只觉得转了好几个逼仄的巷道,才见到一片略微阔敞的平地,她们也都在引导下停下了脚步。也无人与她们说什么,只是很快便有十几位太监手里拿着一把牌子开始给她们发放。
宜平接过小小的竹木牌,牌子很新,似乎还带着竹子的味道,上面写着号数。
她将牌子握在手心,抬头看了眼前方,只见隔着空场的正殿内人影憧憧,似在忙碌。宜平缓缓叹出一口气,今日应就要开始选了罢。
“皇后娘娘、贵妃娘娘、徐淑仪到……”
高亮的唱报声远远传来,广场上原本看管秀女的太监等人飞快的跪下,秀女们都未见过这等阵势,略微慢了片刻,但也纷纷跟着下跪迎驾。
宜平垂着头,只能到纷乱的脚步声从自己身边经过,许久才恢复平静。
辜皇后从美人丛中经过,只觉得一片燕红柳绿刺的她眼疼心燥,待坐进殿内半响,也不发话让外面跪着的众人起身。
王贵妃知道皇后的性子又起来了,眼角余光看到她黑沉沉的一张脸,不由在心中讥讽,便道:“外面天冷,还请娘娘慈心,免了她们的礼吧。”
辜皇后心中正不自在,听到王贵妃的话,眼睛一横道:“贵妃是觉得本宫心不慈?”
王贵妃翘唇一笑,理了理袖口,慢悠悠道:“娘娘心地甚好不过,妾身也不过是白白提醒罢了。”
辜皇后最看不惯王贵妃这般风淡云轻的模样,此刻见她这般轻飘飘的回应,心中恨恨,当即便道:“贵妃知晓自己多言多语变好,本宫要如何还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王贵妃脸上的笑容微微僵了一下,很快便敛去,应了句“是”,便再也不言语了。
徐淑仪在宫中的存在感本就不强,此刻见皇后与贵妃言语争锋,更是垂头低眸,一言不发。
辜皇后的目光从徐淑仪身上掠过,见她一副畏缩样子,眼神轻蔑,目光最终落在殿外跪着的那片人身上,眼底闪过狠厉,端着着的茶盅的手指暗暗捏紧,温热的茶水在她手中似是滚水一般让她恨不能将这描红勾金的茶碗狠狠地砸向那些想进宫和她分享皇上的女人们。
殿内的贵人们迟迟不叫起,原本就安静的气氛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静悄悄的让人压抑。
宜平只觉得地上的寒意透过薄棉夹裤和裙子渗进了双腿,膝盖很快就凉飕飕的,她微微抬了下头,看不清远处殿内的情况,她微不可见的动了动手,将指头尖塞进膝盖与地面之间,试图以此阻挡一些寒意。
娘一直说女子禁不得寒湿气,是以自她记事起便被精心养着,每年刚刚入冬乳母便会盯着她穿上棉衣棉裤,后来她大了,也知道美了,便想要窈窕一些,可是乳母还是这般叮嘱,为此她耍了不小的性子,也没有拗过母亲和乳母。
她看到身边的几位姑娘已经开始瑟瑟发抖,指尖触到自己内里棉裤软绵绵的质感,不由低低叹了一声,得亏她今日穿了棉裤呢,要不然只怕此刻腿已经木了吧,只是想到母亲她们,心中一涩,又有些想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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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樟坐在案桌后面,有一页没一页的翻看着秀女们的档侧,眼里的讥讽越加明显。档册中,凡事户籍京畿的,大都是六、七品官家的女儿,凡是四品以上官家女儿的,父兄皆是在外任职,也不知这是巧合还是太后故意的安排。
“这次办差的人……也算是有本事了。”谢樟轻笑两声,低低叹了一句,声音中好像还带着几分赞叹。
刘洪听到谢樟的话,微微抬头看了眼,只见年轻的君王脸上却是露出一抹笑来,只是看起来像是带着几分嘲弄。
谢樟说完这句话便没再言语,着重将出身四品以上官家的秀女挑出来看了看,待翻过一页,目光落在了“郭宜平”三字上面。
“郭宜平,年十五,父郭翔勋,江北南安粮道……这是从三品的出身……”谢樟的手指轻轻在郭翔勋的职务下敲了两下,方才抬头看了眼刘洪,道:“请王大人来,就说朕有事求教。”
刘洪闻言立刻应喏,躬身退出大殿前往政事堂请人。
谢樟看不到两页,便感觉到身侧有动静,抬头一看,便见一长相清秀的宫女将自己手畔已经温凉的茶水换了一盏上来。他看着那还升腾着袅袅热气的热茶,目光在宫人脸上细细打量了一番,笑开来:“阿英何时回来的?”
徐英是谢樟的贴身宫女,自幼便跟在他身边伺候,此刻见他言语温和,脸上又带几分关心,也不由心中激荡,微微抿了抿唇,将面上的喜悦压了几分才恭敬道:“今日早上便已上值了。”
谢樟闻言,缓缓点了下头,重新看向手里的卷册,随口问道:“身子可好全了?”
徐英微微愣了下,很快回道:“前两日便好了,只是奴婢心中还有些担忧,便又偷了两天懒,还清皇上勿怪。”
谢樟没看她,只是笑了笑,不在意道:“你是朕身边伺候的人,便是病休几日也无妨。”
徐英见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那选秀的档册上,都未曾看向自己,眼神不由暗了几分,“皇上仁慈,只是奴婢不敢如此不知进退。”
谢樟闻言,扭头看了她两眼,才淡淡笑道:“那也罢,你既然回来了,便伺候着吧,这几日刘洪一直跟前跑后,也是不得轻松。”说罢便将手里的档册合上放到一边,从另一边拿起这几日早朝商议的官员任命折子看了起来。
徐英见状,也不敢再出声,向后退到一侧,目光深深的凝视着谢樟的侧影,眼里渐渐蕴满了情谊。
刘洪很快便带着王正道到了宝庆殿,还不待通传,谢樟已经从案桌后起身,上前两步将正欲行礼的王正道扶起,笑着让人给他看了坐、奉了茶,方才缓声道:“今日请王大人来,是想问问山北命官一事……”
谢樟说着,将刚刚看的折子拿起在手中,笑容温和:“朕尚年轻,还有许多还需学习,因此想求教王大人用人之道,不知此次山北八省三十四道的任职有何深意,还请王大人为朕细细解说。”
王正道见谢樟目光纯净,言语诚恳,不由微微一愣,当即起身拱手道:“圣上有惑,臣等自当答疑,只是内阁之中对于山北官员的任命并未达成一致,怎会有这本呈奏的折子?不知是何人呈报?”
谢樟闻言,脸上也是一惊,“王大人的意思是,这折子不是内阁所上?那这最后的用印又作何解释?”
王正道双眼睁大,山北此次要任命的官员一共八十余人,他与辜太后在山阳、河洛两省的任职意见相左,各不退让,因此内阁迟迟不能决定,可是此时拿在谢樟手中的折子却是是内阁专用的奏事折,虽不曾亲眼看到内里的用印,但谢樟这般说了,定是不会错的。谢樟虽然未曾亲政,可也不是那等糊涂昏庸的人,他敢这般说,可见这折子定是按照内阁定下的事情奏报的,可是怎么会有这样一封折子呢?
王正道只觉得后背一阵发凉,若是这折子是辜太后的手脚,那其中任用之人只怕多是辜氏一党,若今日皇上不曾用它来求教,玉玺盖印,传之四方……王正道只觉得额头一阵冷汗冒出,慌忙摇头道:“老臣不敢诓骗皇上,山北此次用官近百人,若真的定了,老臣自当要亲自觐见皇上禀奏的,怎会这般呈报一个奏事折子便罢了。”
谢樟当即脸色一变,语气便带着几分严厉:“王大人主持内阁大政,此等命官之事居然不经首辅之手便呈阅龙案,到底何人这般大胆!”
见谢樟发怒,刘洪连带着宝庆殿重内侍瞬间便跪倒在地,王正道见状,先是楞了片刻,方才站起身也欲缓缓下跪。
谢樟见他已经弯曲膝盖,方才收敛怒容,上前将人扶起,叹道:“王大人终日辛劳,出了此事想必定是内阁之中有人不规矩,王大人虽为内阁首揆,只怕也无法事事周到,罢了,此事朕不怪你。”
王正道脸上一僵,正欲辩解,却又无从开口,只能重新跪倒请罪道:“臣谢皇上隆恩。”
谢樟唇角微微勾起,弯腰将王正道扶起,将手中的折子递给他,转身重新坐回案桌后,才朗声道:“朕与内阁不甚熟稔,这折子馆阁体手书,落了内阁的印鉴,朕也看不出是谁的手笔,不过即是内阁的疏漏,还是由首揆亲自查清较为妥当。”
王正道接过那道任命折子,本想想平时一般当着谢樟的面打开看,可又感觉到今日从进了这宝庆殿便处处不对,还被抓住了错处,不得不稍作收敛,将折子收好,方才施礼道:“老臣定会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
谢樟满意的“嗯”了一声,漫不经心的摆摆手:“既如此,朕也不留王大人了,这几日阿媛对朕说颇想念王大夫人的京香鱼,若是王大夫人有空,可进宫来看看阿媛。”
王正道抬眼看向案桌后的谢樟,见他笑眯眯的看着自己,真像是孙女婿一般言语,也不由扯了扯唇角,应下之后,才缓缓退出了宝庆殿。
谢樟盯着殿门,直到王正道的身影远的看不出来,脸上的笑意也未曾退散。
那折子,只怕要给内阁腾出一两个空位呢。
谢樟微微勾起唇角,轻轻抿了一口茶,从手侧顺手拿起一本请安折子看了起来,茶香四溢,果真是好茶。
蓝太医猛地抬头,一脸惊愕的看向辜太后,“太后息怒,皇后娘娘凤体未能康健,乃是小臣医术微薄,不能解困,可其余太医皆听从小臣吩咐,还请太后宽宥,饶他们不死。”
宗院使心中也是一惊,蓝家与辜家有交情,蓝太医一向被认为是辜太后的心腹之人,可如今看来,只怕是辜太后对蓝太医也是不信了。
“太后娘娘息怒,还请太后娘娘给小臣一个机会,让小臣为皇后瞧看。”宗院使膝行向前,头在铺了地毯的地上磕的咚咚响,不管如何,那些太医都是他的属官,他怎能看着这些人白白送命。
辜太后冷冷的看着跪了一片的太医院的医官们,缓缓从床边站起,“那就给你三日时间,若三日后皇后依然不见好转,你与他们的项上人头便都不需要了!”
等到辜太后出了坤德宫寝殿,宗院使身子一软便歪倒在地上,蓝太医连忙上前将他扶住,担心道:“院使何必与我们一共担此风险……”
宗院使无力的摆摆手,看向他,“不在今日,也在他日,你我等看起来医病救人,可……事到临头,却无人救得了我们,我今日不替你们担着,怎对得起往日里你们对我的恭敬,罢了,这些话都不说了,还是想想如何让皇后尽快康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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疏影阁是整体木结构的建筑,因此见不得一点火星,刘洪刚从大和宫的库里拿了几座明月珠雕成的灯具,就见一个小太监神色匆匆的从宫外进来。
他将几台灯具交给其他人,上前将小太监拉到一边,压低声音道:“出了何事?”
小太监四下打量了一番,凑近刘洪耳边,轻声耳语几句。刘洪眼睛猛然瞪大,很快便恢复平静,微微点了点头,道:“杂家知晓了,你继续盯着,入夜后我自会派人告诉你要如何做。”
小太监轻轻应了声,转头再次打量了下四周,方才提高声音道:“还请公公定要给皇上说说,娘娘真是……”
“闭嘴!主子如何决定岂是你我奴才能够决定的!”刘洪也变了脸色,斥责道:“你快快回去当差,杂家看在你师傅与我是同乡的份儿上,也不计较你刚刚的胡言乱语。”说着一挥手,命人将这位小太监推搡了出去。
看着这位小太监被人推倒在地,刘洪才轻蔑的转过眼神,重新走进侧殿,对拿着灯具的一行人摆了摆手:“随杂家走吧。”
里面一位身条瘦高的太监听到了刚刚的动静,赔笑着凑上前:“公公,刚刚出了什么事儿?”
刘洪冰冷冷的瞪了他一眼,哼道:“不该问的别问,小心那日没了命!”
瘦高的太监像是被吓到一样,连连干笑应是,捧着灯具退到了一行人的最后面。刘洪眼角从此人身上扫过,面上带过一丝讥讽,脚下却加快了步伐。
谢樟拢着宜平坐在炭盆前,总觉得鼻尖萦绕着一阵又一阵的香气,忍不住低头在她发髻上嗅了嗅,喷洒出的热气撩的宜平额间发痒,让她不由缩了下脖子,抬脸瞥了他一眼,嗔道:“做什么?”
“你身上的熏香倒是好闻,是什么?”谢樟一点都没觉得不好意思,反而坦白的问出来,顺手还将她固定发髻的簪子抽了出来,头发抬手拨了拨,香味散发的更加浓郁了,像是带着青草的味道,又像是沾染着一点点甜香,说不出的好闻。
宜平不防备就觉得头发一松,连忙伸手摸去,却慢了一步,头发已经被打散,铺了她一背,在昏暗的房内发着幽幽的光,像是一块上好的缎子。
谢樟唇角弯起,以指为梳,轻轻梳理着宜平厚密的秀发,贴近她压低声音再次问道:“用的什么熏香,回头给朕一些。”
宜平转头怒瞪着他,气道:“这般一会儿我要如何出门!青天白日里的,哪有这般就散了头发的!”说罢就伸手想要将自己的发簪抢回来,却被谢樟抬手一躲,扑了个空。
谢樟挑眉看她,“青天白日散了头发又如何?你是与朕在一起,莫说散了发,便是散了衣服,也不敢有人乱说什么。”
宜平气结,却抵不过他的力气,怎么都抢不到自己的簪子,还被他紧紧扣着腰搂在怀里,见他高扬着自己的簪子逗自己,心中又羞又恼,忍不住抬脚连踢了他好几下,却刚好被进来的刘洪看了个正着。
谢樟也不妨刘洪会这般进来,脸色便是一变,“滚出去!”
刘洪刚刚在外已经通报了好几声,却没得到谢樟的回应,直到听到谢樟的笑声,他方才大着胆子进来,却怎么也没想到会看到二位主儿这般样子,他连忙垂着头躬身退下,连连赔罪:“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看着刘洪退下,谢樟吐出一口气,抬手摸了摸宜平的脸颊,道:“无事了,刘洪一直跟着朕,不会乱说。”
宜平瞪着他,猛地抬手从他手里将自己的簪子抢回来,哼道:“都怨你!”
谢樟不由笑了起来,轻巧的再次从她掌中将簪子抢走,顺势敲了敲她的额间,道:“怨朕?难不成是朕让你这般踢打的吗?自己胆子大到无所顾忌,还敢抱怨朕,真是胡搅蛮缠的小娘子!”
可不是你自己欠打嘛!宜平瞪了他一眼,心中暗暗腹诽,见他含笑看着自己,脸上尽是包容之色,心弦微微一颤,斜睨了他一眼,抿唇道:“还请皇上将簪子还于妾身。”
谢樟抿着笑,示意她转身,宜平不明所以,不过还是犹犹豫豫的背对向他,很快便感觉到自己的头发被一双大手轻轻束起,然后慢慢挽起,簪子稳稳的从发间插入,耳边传来他温柔的问询:“可疼?”
宜平双手慢慢在心前合拢,只觉得哪里跳的飞快,像是一颗种子破芽而出,再也无法控制的蔓延生长。
得不到宜平的回应,谢樟手下的动作放的更加轻缓了,轻声道:“朕还是幼时为母妃挽过一次发,那次之后便再也没有给别人挽过头发了,本以为早已忘了,可现在看来,朕还是记得清楚……”
谢樟看着眼前被挽的圆圆的一个圆髻,声音渐渐变得悠远,那是他母妃生辰前两日,他不知要送些什么,想来想去,突然想到了父皇还在时,母妃温婉美丽的装扮,可是自从父皇仙逝,母妃便缠绵病榻,日渐憔悴。他想让母妃重新变得美丽起来,于是便偷偷向自己的乳嬷嬷学了挽发,在徐英头上练习了好几日,拽掉了徐英好多头发,终于可以挽出一个圆髻来,他兴高采烈的去看母妃,想要为她挽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