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说起太太,云嫂子有些复杂,一方面是敬佩羡慕,另一方面又有些看不起那作风。看如蕙一脸惶恐害怕,便安慰道:“郁太太可是个大学生呢,文化人,别害怕,太太脾气顶顶好的,”
“云嫂,郁先生和太太什么时候成亲的啊,我在乡下怎么没看他们办酒,成亲不都得办酒席吗?当初我们乡里成亲那可是全村人都去的,还有很多好吃的,小孩子们闹洞房,那可着劲热闹,”
“在去年成的亲,在洋教堂里办的,他们叫结婚,太太穿的还是那什么洋人的婚纱,你听说过吗?就是那白色的,那叫个俊哟!!家里也来了好些客人,据说都是有身份的人呢,还有当官的,就那什么报纸上经常写文章的胡耿先生也来了,那可是名人,”
云嫂云嫂眼珠子瞪圆,那黑黑的眉毛一跳一跳像演滑稽戏,完全没有了柳叶眉所修饰的弱柳扶风的美感,连比带划的跟如蕙说着,企图形容出当初婚礼的不同寻常,似乎想起两年前家里那热闹的婚礼,那些可都是文曲星下凡的人,既骄傲又酸溜溜的矛盾着。
如蕙忍着好笑,还得打听一下这新太太是怎么样的人呢,装作一脸向往的样子赞叹道:
“那太太也和郁先生一样写文章吗,好厉害啊,”
“是啊,太太可是读书人!!上过大学的,那以前就起码也是个秀才呀,跟着先生那可有说不完的话,还常常跟着先生出去会友交际,帮着先生做事呢。”
一股子酸气冒出来,这女人跟女人的命怎么就相差那么多呢,太太长得还没自己年轻时好看呢,人家吃香的喝辣的,家里男人宠着,佣人伺候着,自己确成了老妈子,变成伺候别人的,当初自己在那十里八街还是一枝花呢,多少人求亲啊,唉,都怪那死男人不争气,一点都不知道变通,当初娘怎么就看上了他老实,老实是老实了,不会欺负自己,可老实人吃亏呀,一辈子都没有做老爷的命,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享享清福,老头子是不指望了,只能看儿子了,也不枉自己节衣缩食,现在儿子也是读了些书,以后也可以像先生一样赚大钱,自己伺候了人一辈子,到时自己也是能享受享受别人的伺候了。
打量着着如蕙看起来有些寒碜的穿着,认定如蕙也就乡下丫头肯定是大字不识的,满足了一下城市人的优越感,话锋一转,又安慰的说;“不过女人啊,还是呆在相夫教子的好些,哪能总出去抛头露面呢,女人要那么厉害干什么,孝顺公婆,生个男娃才是正经,像闺女这么漂亮的人哪,肯定是能找到如意郎君的,”云嫂拉起如蕙的手,一副过来人的样子殷殷劝道:
“闺女,听嫂子的错不了,儿子才是顶顶要紧的。像太太,读那么多书又怎么样,到现在还没生个娃,总是出去和男人搅和在一块,”想起自己家里闹腾的儿子,都是听多了太太们的教唆,现在都翅膀硬了,连娘老子的话都不听了,叫他娶那自己看上的姑娘不愿意,叫嚷着自由恋爱,志同道合,那没结婚就和男人有往来的女人是好的吗?自己是他亲娘还能害了他不成,女人取回来不就是孝顺公婆料理家里,能生孩子吗,自己看上的姑娘多好,长得漂亮,做事麻利,自己都看了几年了,好不容易挑了这个拔尖的。那死孩子真是把她气得肝疼,不由得忿忿的说道:
“现在的世道哟,都乱了!女人也出去瞎鼓捣,世风日下啊,这些年轻人哪天天讲究什么自由恋爱,连父母的话都不听了,我们年轻那会哪有自己谈恋爱的,那是不守妇道,在以前是得浸猪笼的,成亲那都是长辈安排,我和我男人成亲前都没见过,现在不还是好好的,听说前段时间还有女人吵着离婚的,这可真是大胆哟,简直离经叛道,不要脸,一个女人离了男人还不知道能不能活下去呢。也不知道娘家还会不会要她。”
了解了一下这家里的大概情况,如蕙陪着云嫂东拉西扯,知道了这新太太叫冯金莲,二十三岁了,是上海一富商的女儿,去年和郁可夫结的婚,现在还没有孩子,郁可夫夫妻俩现在大小也是圈内名人,以文章着称,是民主新思想的革命先锋,和友人一起开了报社,不知道规模,和当代很多思想家教育家交好,听云嫂说起的几个名字在后世的历史课本里都有提到,在教育界举足轻重,家里还常常举办沙龙会友,高谈阔论。至于乡下老家的情况,云嫂在家都没听说过,可能家里从不提起,也不知道冯金莲知道不知道。
“我们应该尽快响应北平同事,推起更大的舆论,可夫,这次的文章要好好琢磨,争取革命更进一步,让民主思想更加深入人心。”
“是啊,金莲,呆会一起讨论讨论,……”
听到外边传来声响,云嫂忙站起来,如蕙抬眼细看,进来的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女,男的瘦高个,穿着长衫,颧骨有些突出,看起来有些显老,大约二十七八岁,有着农家出去孩子的长相特征,不是如蕙喜欢的硬汉型,也没有时下流行的奶油小生绅士的面相,但和和气气的充满了书卷气,气质一下子拔升显得很儒雅。如蕙脑海里还有些印象,曾经在村里也是见过的,这位就是郁可夫了。
如蕙重点大量了一下挽着郁可夫手臂的冯金莲,看起来二十来岁,黑黑的头发建成了齐耳的学生头,骨架有些大,偏方型的脸颊,丹凤眼柳叶眉,身上有着新时代女性的开朗大气,穿着齐肚子银红的短袄,身着齐踝长裙,瞪着一双黑皮女鞋,蹬蹬蹬的踩起来很有精神,
冯金莲一进门就看着和云嫂一起的如蕙,一看就有些穷酸,以为是云嫂的什么亲戚过来了,没怎么搭理就打算上楼,
“先生,这姑娘是老家来的,送来一封信。”云嫂对着进来的郁先生说道。那边冯金莲听见老家来信也没再上楼,转过来仔细瞧了瞧如蕙,心中微动,复又做了下来。
郁可夫脸色微变,看着如蕙搜捕脑中的记忆,没想起自己老家有这么个人,“姑娘认识我家人?”
“我是村里徐地主家的,叶子姐知道我来上海拖我送封信。”如蕙从包里找出那封信递过去。
郁可夫接过信,看着是妻子的笔迹,道“哦,是徐家姑娘啊,印象中的小姑娘还是小豆丁呢,现在已经变成大姑娘了,记得当初我还抱过你呢,,,,家里老爷老夫人身体怎么样,”
“郁爷爷和郁奶奶身体很好,平常还能料理田中的活呢,叶子姐也很好,在家带着孩子,大郎二郎平常去读书了,三郎也快两岁了,上次去看时三郎走路很稳当了,说话也一串一串的,很聪明可爱呢,”
忽然想着三郎的年纪,发现郁可夫居然是在叶子姐月子里和冯金莲结的婚,心中郁结愤恨,可又没什么立场去指责,万一叶子姐自己知道,自己插手别人家的家事,倒妄作小人了。
听着如蕙的诉说,冯金莲眉头微蹙,但也没什么意外的样子,看起来应该是知道郁可夫的情况的,
那边郁可夫听着提起的三个孩子眉目间还是有些想念,尤其是三郎,出生这么久了他还没见过,只是写信取了个名字,也不知道长得像不像自己。大郎二郎上学了,看来以后的生活费还得多寄点。
看着郁可夫流露出的想念,如蕙真想作呕,如果真的想念,怎么会放下自己的妻子儿子不管在外边另娶老婆,一年到头都不回家,真是当了□□立牌坊。
但不管心中怎么不平,现在还没搞清楚叶子姐的态度,她也不能随意瞎掺和,转念一想,自己现在除了打抱不平抱怨一下又有什么办法呢,毕竟这个时代可不是以后离婚比结婚还多的时代,尤其是还有三个孩子,叶子姐一个女人也没办法工作,除了妥协好像找不出第二条路了,想到这,如蕙只感觉未来一片茫然,在现代那么开放的时候,女人几乎与男人平等她都没办法经营好自己的婚姻,更遑论这女人完全没地位的民国。
回到家思考了好久要不要写封信交代一下自己在郁宅看到的情况,还是保持沉默维持原状,如蕙总打不定主意,左右摇摆了好些天,还是给老家去了封信,不管这是叶子姐事先知不知道,是否已经同意,但这也是自己目前唯一能做的了。叶子姐已经有三个孩子,自己一个人撑着家业这么多年,印象中也是一个坚强的人,再者丈夫的情况即使不知道也还是能感觉出来的,她有知道事情真相的权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