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团没有战事,就处于半解散状态,就象读者在影视里所见到的那些土匪一样,官兵不来围剿、窝里又没有行动,有土匪就会出去“挑单【匪语,指自己找些活干】”,干些“小票【匪语,指一些诸如偷鸡摸狗、小抢小劫的事】”,或三个一队,或五个一伙,也有单干的,看你的本事。
没三天,永柏就兑现了对茂庆的承诺。
这天永敏起床,就发现不见了永柏。
而在里洲的一棚蕉木根下,一个人伏在那儿一动不动,双眼紧盯着上士十字路口。
上士十字路右,西出丹竹、东入梅令、北过廊廖、南入上士,是日本兵经常出现的地方。
又有日本兵从廊廖出来。三个日本兵,肩担着枪,看样子收获不少,枪尖上都挑着鸡鸭肥鹅。
“卟"的一声,一个日本兵应声倒地,头部穿了一个窟窿。另外两个日本兵,一个慌忙跳落路旁的水沟,一个慌乱钻进田间的一块芋头田里。
日本兵只听出枪响于何方,不淸楚枪响于何处,跳落水沟的日本兵惊魂甫定,探上头来要看......
“卟"又一声,探头上来要看的日本兵仰面倒下,血浆从后脑勺飞溅出来。躲在芋头田里的日本兵一见此状,大惊失色,知道同伴被一枪击中额头,回想先前被打倒的同伙也是被一枪击中脑袋,明白了是遇到了狙击手,而且是一个出式的狙击手,那日本兵就伏在芋头行里,动也不敢一动,只露着两个眼晴来看。
狙击那三个日本兵的,正是那个伏在里洲蕉木根的人、我们这本书的英雄--李永柏。
永柏伏在那儿,已经等候了差不多一个时辰,终于等来了日本兵。这三个日本兵从潭楞入廊廖,抢掠一番,正要出上士回飞机场,不料出到上士十字口,就遭到永柏伏击。
永柏待日本兵进入最佳伏击位置,顺利地打掉了两个日本兵,剩下的一个日本兵躲在芋头田里,因钢盔的颜色与芋头苗叶的颜色相互混淆,永柏在那么地远,也分辨不出哪是钢盔哪是芋头叶,因而永柏也就停止开枪,只用眼晴紧紧地盯着芋头田,等待着日本兵出错。
永柏的枪缠绕着布条,枪筒被布条紧紧包裹着,一可以不让枪在阳光下反光,二可以减小枪的响声,永柏打猎玩枪这多年,这些都是永柏所知道的。永柏的脸用叶汁涂上了米彩,身上盖着几张破烂蕉叶,更是让人难以发现。
事实上,有人从里洲经过,但谁会去留意那棚芭蕉,谁又会去留意那棚蕉木根下藏着这么个人。
虽然太阳热辣辣地烤着,芋头行里又湿又闷又热,行间有水,日本兵就伏在水里,蚊子又叮,虫儿又咬。但日本兵经过严格训练,很耐得住,日本兵趴在芋头行间水里,一动不动。
日本兵不动,永柏也不敢暴露自己。
两人就这样地耗着。
永柏也守过一只山鼠,那山鼠机灵的很,探头在洞口四下望望又缩回去,好大一会又出来四下望望。永柏趴在一块石面上紧盯着洞口,那山鼠到底出来了,被永柏一枪击毙,时间已过了半个时辰有多。
时间在双方的对峙中静静地过去。
永柏的眼睛透过枪的准星瞄着芋头地,额上的泪就滴落在他腮下的枪托上,他的手指就挂在枪的板机上,他告诫自己:稳住,沉住气。
终于,永柏看见芋头苗根下有一点似是似无异常的动,他的枪口就对准在那一点上。
原来有一条毛毛虫爬上了日本兵的耳后,日本兵的脖子开始异样的痒,而且越痒越难受,日本兵先是扭头宿脖,后来就不得不用手去搔,日本兵的头就不自觉地抬高了一点点儿。
“卟",永柏扣动了板机。
子弹在芋苗根在芋头行顶之间溅起一点泥土,接下来什么都平静了,永柏知道已击中要那日本兵,而且就击中在那日本的双眼之间的眉心上。
永柏过去收了日本兵的枪,跑入上士凤凰岭,经世塘过牛栏冲,过瓦窑坪顶入禾冲口,回到石蛤背。
永柏将四杆枪放在茂庆面前,茂庆半天说不出话来。
许多人以为当日永柏是和茂庆开开玩笑,现在见到永柏真的一把枪换回三把铮亮的“三八大盖“,大伙儿气也不敢乱喘。
就在大伙儿都认为永柏干的飘亮的时候,茂池干了一票更绝的,而且惹起了大波。
飞机场原国军的炮楼在日本飞机轰炸飞机场的时候被炸毁了,日本兵重建炮楼,梅令村李姓老屋的木大碌[大碌:粗、大条],日本兵就赶来一帮人来拆,拆了两所砖木,全搬出了飞机场。
茂池在丰盛塘种有亩多西瓜,跟看就得收获了,日本兵来了,吃饱了不算,还在西瓜地上唱歌、跳舞,用西瓜练刺刀、练劈杀。好好的一地西瓜,被糟踏得只瓜不剩。日本兵走后,茂池看见自己的西瓜地那个惨状,不觉骂起日本兵的娘来。
本来茂池的脾气是猛些,但人还好相处。前两年,茂池在这块西瓜地上种了蕃薯,感觉薯藤总被人偷。于是,有天晚上,趁着月明天淸,茂池悄悄伏在丰盛塘基守候。亥时时分,从廊廖方向来了一个人,在茂池的蕃薯地摘了一抓薯藤,就慌忙地跑回去了。茂池偷偷跟在后面,想看清楚那个贼是谁。跟到那贼的家里,在门缝里看见那贼把薯藤洗了斩碎,就放在锅里煮。茂池奇怪那贼煮薯藤还要洗的干净,又想弄个明白半夜还煮薯藤干什么,难不成半夜还喂猪,就在门口外等。过了些时,那贼将薯滕煮熟,就叫醒老婆孩子,一家人碗盛而吃。茂池明白了怎么回事,静静地回来了。从此也再也不去守那蕃薯地了。
现在日本兵的做法确实让茂池感到气愤,但也没有办法。不想茂池回到碑记木根,正看见一个日本兵要强拉茂池家的牛乸,茂池的父亲树安公不舍,被日本兵一脚踹落碑记塘。茂池愈加火上加油,飞扑上去,将日本兵扑倒,接着将日本兵的脑袋死死按在塘泥里,日本兵挣扎着挣扎着就不动了,茂池以为日本兵已死,就过去扶老父回家。
谁料那日本兵只是晕了过去,茂池走后,日本兵醒了过来,就放响了枪,招来了三、四个日本兵,一齐来找茂池算帐。茂池听到枪声,就从后门跑了,树安公被日本兵照胸照肺凿了两个抢托,血从口里喷射出来,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日本兵也以为树安公死了,又踢多两脚就走了。树安公的牛乸也被日本兵牵了去。
树安公被邻里救醒,茂池发誓一定要找日本兵算帐。
“老屋又拆我的。西瓜又毁了我的,老豆又打伤我的,牛乸又牵了我的,就和我作对。"茂池咬牙恨齿地说。于是找来两颗炸药,又找来一担西瓜,将炸药藏进两个大西瓜肚里,露出引线,又将藏炸药的西瓜放在箩底,又从箩底角篾缝处再露出一点儿引线。若无仔细察看,很难发现,茂池又在箩里放满两瓜,又准备地包烟放在口袋,就将西瓜担出到新洲肚,停在路边,故作歇息,又破了一个西瓜,将扁担挂在箩面,人就坐在扁担上面,慢慢地吃。
时太阳正顶,天热气闷,飞机场东炮楼里面的日本兵正觉难忍,在炮楼上面放哨的日本兵远远看见茂池的那担西瓜,就叫起来。
广东儿和二个日本兵从炮楼里出来,又朝茂池过来,走近茂池。其中一个日本兵鼻底下长着一撮胡须,就是经常带队入梅令村抢掠的,梅令村人呼之为"一撮须",“一撮须”看了看一下茂池的两箩西瓜,又打量了几眼茂池。
茂池身上只穿着一件白褂,神情也很泰然,看样子是没有什么。
“乜价位?"广东儿用广州话问茂池,一面拿起一个西瓜放在耳边敲。
“十文一斤怕值果"茂池说,也是说的广州话。
当时,一斤十六两,一个铜板值二十文,在丹竹可以吃到一碗无肉河粉。
“平哋咧,"广东人说,“同你要晒,吾使你担出到丹竹,甘个天气,担出到丹竹,辛苦果!”
“至少都要八文一斤果。”茂池说。
这边儿茂池和广东儿谈着价钱,那边儿"一撮须"没看出什么异样,和同伙交换了一下眼色,就用手示意,让茂池把西瓜挑去炮楼。
茂池假装不懂“一撮须”的意思,就把眼望向广东儿。
“人哋要晒你果担瓜,仲吾担去?”广东儿说。
茂池这才挑起西瓜跟着日本兵去,广东儿故作地对茂池说:“米话我哋中国人唔帮中国人,两广都系兄弟,好心提醒个你,等阵人哋比钱你,算你幸运,讲唔定唔比钱你,千其米恶,佢队都唔系人,呢!昨日又打死两只嘞!”
“怕唔会唔比钱架?”茂池说。其实,茂池也知道日本兵不会给钱。
飞机场上一片繁忙,民伕们顶着烈日在铺砌飞机场跑道,有人担泥运石,有人扒平,有人淋水,有人用木锤锤实,有日本兵拿着枪守着。
茂池把西瓜担进炮楼。炮楼里的两个日本兵见到西瓜,就围上来,在炮楼顶上放哨的日本兵也下来了,接着又进来两个日本兵,原来是在外面看守民伕的日本兵见有人担西瓜入炮楼,也赶了过来。茂池暗数,一共七个日本兵,加上广东儿共八件。茂池掏出烟来,一个个分烟,日本兵都对茂池竖起母指,称茂池为良民。茂池点燃一口烟在嘴,拿起个瓜,叽叽咕咕地教日本兵敲西瓜,“呢个......卜卜响......够晒熟......”茂池说着话,嘴里的烟头一动一动的。茂池边说着话边要开瓜,日本兵都围过来,看茂池是否真会敲瓜。茂池故意将嘴里的烟头掉在地上,就弯下腰去捡烟头,顺手点燃了露出箩底角的炸药引线。
引线一下燃着,茂池纵身冲出炮楼,日本兵还没明白过来,炸弹就响了,“轰、轰"两响,刚跑出炮楼门口的茂池也被震摔过去。
茂池爬起来就跑,朝梅令村方向猛奔,后面有日本兵追来,三个,边开着枪。茂池刚才一跤摔得不轻,一条腿被摔痛了,一拐一拐跑到梅令张屋就几乎跑不动了,眼看日本兵就要追近,转角处一个人突然将茂池一把拉住,茂池吃了一惊,还没明白过来,已被那个人拽入草房,推倒在乱草里,茂池这才看淸,那人是张姓的雄森,待要发问,雄森已经一抱草堆在茂池身上,将茂池埋了,接着冲出草屋。茂池猛然醒悟了雄森的意思,就伏在草堆里一动不动。日本人追来,果然就追过了。
日本兵追过,茂池出了草屋,看见日本兵正从廖儿背追上,估想雄深必是跑入石道塘窝,就过了水沟,经竹山顶入山,由老鹰岭拐过石道塘窝。
果然在簸箕窝见到雄深,茂池这才放了心来。
原来日本兵追到石道塘,也够累了,跑不动了,见雄深跑入了山,就不追了。
茂池想要对雄深说些什么,但一时之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雄深也没说什么,从茂池身边走过。
后来,雄深说,当时见到茂池一拐一拐地跑,知道茂池跑不过日本兵,就出手相救,确实也没有多想到什么,就觉得茂池是同村人,仇还仇,理还理,生死关头,应该帮上隔离邻舍一手。
茂池那一炸,幸而是土炸弹,没有炸倒炮楼,但这一“侷笼炸”,也把日本兵炸得惨了,当场炸死三个日本兵,其余的也都不同程度负伤,“一撮胡”被炸得胡子也不见了,**了三天,也一命西归了。广东儿最惨,被炸得浑身是血,日本兵医也不医,加上一枪,让人抬去九叉大王乱葬地里埋了。炮楼的顶棚也被炸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