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九始要安抚住梅令村,就不但得施恩,还得施威,此所谓“恩威并施”,于是,一队日本兵进驻入“李氏祠堂”,整一个班,一十二人,还专门配备了一匹战马在“李氏祠堂”,用来加强“李氏袔堂”和丹竹飞机场之间的联系。
梁十二姐的病总不见好,而且越来越重。听说藤县石桥那边儿有高明的郎中,承业公里夜过石桥把郎中请来。
郎中为十二姐把了脉,诊了病,开了方子,说方子上的药只有平南才能抓齐,叫承业公赶忙上平南抓药。
原来十二姐得的病,地方上叫“暗蛇”。生“明蛇”,许多有一定年纪的人能看得出,在腰间起疮粒子,痒,伴有一道红带从脐下向两边蔓去,红带在腰椎间接连,人就没救了,在红带还没蔓及腰椎之前,许多人会医,用香火点爆疮粒,然后药搽。但若得了“暗蛇”,就难看出,若非相当郎中,不能查到,一经查到,若还及医,这种病也易医治,方子对症,药到病除。
承业公赶紧让元斌快上平南,嘱咐元斌快去快回。
元斌拿着钱和方子就上平南了。
元斌上平南没事,一路风顺,但回到石灰村,就被五个日本兵拦住了,要检查元斌的“良民证”。
元斌忙拿出"良民证"递给日本兵,不想一路急行,汗出如雨,袋里的“良民证”也湿烂了,字迹模糊不便,日本兵看没多看一眼,就将元斌的“良民证”撕了,元斌忙向日本兵解释,说自己是梅令村人,不是游民,但元斌所说的那些方言土话土白话,不要说真正日本兵,就是伪军也听不懂,就是听懂也诈不懂,就捉了元斌去了飞机场。
元斌那个急啊!但也没有办法。人家是五个人,又有枪,自己赤手空拳,能怎么样?药和方子都被日本兵踩了,人也被拉到飞机场,被喝令在机场上抡大木锤,锤机场跑道。
那时候修机场跑道也简单,鹅卵石拌黄泥鋪平洒上水锤实,最主要是锤得结实。
承业公是守着门口等着元斌回来,但直等到天已入黑,就是不见元斌回来,倒是树宽公来了。
原来树宽公见到了元斌被押到飞机场,又见到日本兵押元斌去锤机场跑道,傍晚收工回来,就赶忙来通知余业公,问承业公知不知这么回事?
“真是天要亡人啊!”承业公仰面而叹,跌坐在门阶上。
日间从郎中的说话和神色中,承业公已觉察到十二姐的病是急在眉捷,现在元斌被日本兵捉了,药不能到家,你让承业公怎不瘫了?
树宽公劝承业公宽心,说元斌只是被捉去修飞机场,应该不会有事,让承业公明天去找政府,通过政府到机场把元斌领回来。
看来事情也只能如此,难道你还能直接到飞机场问人家要人不成?承业公坐在门阶上是连连摇头,又连连叹息。
树宽公告辞走了。临走时又嘱咐承业公明天到了政府,千万不要发火,要对政府多说好话,特别是去到机场见了日本兵,说话更要小心。
承业公谢了树宽公。
“斌儿被人家捉了,药也必然丢了,明天就算领得斌儿回来,又能如何?”树宽公走后,承业婆忙问承业公。
一句话提醒了承业公,药没了,药方子必然也没了,承业公赶拖过条棍,又入藤县。
从梅令到藤县石桥,路程非近,要过猪母冲,又是走夜路,天夜路暗,承业公又是这上下年纪,心虽是急,但那能走得很快,半夜才到石桥。
叫得郎中开门,说了来意,郎中也跌坐在太师椅上。
“怕不及了,”郎中叹着气说,“今晚之前若能得药,我敢包贵千金没事,若过了今晩,我就不敢包了,回去但看贵千金指甲,尚有血色,就无大碍。”一面为承业公写了药方子。承业公又连夜而回。
冲冲撞墥回到猪母冲,被两个人拦住去路,要承业公留下买路钱。
承业公本来心急十二姐的病,又见被人打劫,身上哪有钱买路?一时心都碎了,“嗷”声就哭,说,“罢了,罢了,我这条老命送你们算买路钱好了,反正天要亡人,就亡了好了。”乱棍就朝那两人打去,不想踩下一个路坑,脚下一个趔侧,人就摔在地上,承业公爬起来,举棍就打那路坑儿,边打边哭,“日本人欺我,中国人也欺我,连你也欺我,有本事你要了我的命。”
两个拦路的人竟一时愣住,从未见过这阵势的,以前拦路截抢,有见过被吓哭的,没见过被吓哭又提棍上来乱打的,待看淸是个老坑【老头】,又见那老坑发如此烂炸【脾气、取闹】,摔倒了拿条路出气,又哭又叫,语无伦次的,心想拦着了个疯的,连说“倒霉”,就退了去。
承业公打了会那路坑,不闻了动静,一看,两个拦路的人都不见了,忙止了哭,一路急回。
幸好没有摔着。
此时,在永柏房里,永柏、永敏、定庆正在商议。
原来树宽公是永敏的二叔公。树宽公到家,即叫过永敏,将元斌被日本兵抓到机场的事告以永敏。
“平时不要乱闯,”树宽公告诫永敏说,“日本儿可不和你讲理,要捉你就捉你,自己要当心。”
永敏唯唯诺诺出来,家也没回,即去找永柏。
不想定庆也来了。
原来梁屋也有人出飞机场做工,也见到了元斌,回来就说开了。定庆听说了元斌的事,也赶来永柏家里。
定庆本来想叫上雄业一同来的,想到张、李两姓的事,就没有去叫。
三人避入永柏房里。
永柏点燃了煤油灯。
“怎么办?”永敏问。
“能怎么办?”定庆说,“救人呗!难道等日本儿放人?”
“我是问怎么救人,”永敏说,“哪个说等日本儿放人了?哪个不知道入了那口,日本儿哪会轻易放人?人家恨不得能多抓几人,抓到了还能就放?”
“我以为你问什么。”定庆咕哝地说。
“人是要救才能得出,”永柏说,“大家想想怎救?”
“在飞机场里面怎么救得?”永敏说,“日本兵守得这严,又有壕沟又有炮楼又有铁丝网又有机关枪,入得去也出不来。”
“难道他们不会出来?”定庆说,“他们日日都要出来担水淋飞场,或在城金塘担,或到下士杉木井担。”
这情况大家是知道的,日本兵用鹅卵石拌黄泥铺机场跑道,铺好泥,用水淋到湿润,然后用大木锤锤,锤了又淋,淋了又锤,直至锤的又平又实。
“在杉木井应该能逃的脱。”永柏说。
永敏和定庆就不约而同地望向永柏。
“杉木井对上是下士戴屋巷,过戴屋巷是岭头儿,过岭头儿不远就是狼狗口,入狼狗口就入山了,”永柏说,“戴屋巷、岭头儿有屋有墙,知路知径,易跑易逃,入了山,就更易的脱了。”
确实,在山里,熟路熟径的,能会轻易就被追到?读者看过那些剿匪的电影,就是解放军追匪,又有本地人又有导路的,也追的晕头转向,何况是日本兵,一没向导二没本地人,如无头苍蝇的,怎追怎猎?
“问题是在杉木井怎么能逃?”永敏说,“日本兵有岗有哨,荷枪实弹的。”
“日本兵是这远一岗这远一哨的,一定能寻到机会。”永柏说,“明天我就到飞机场开工,你们入石蛤背取枪出来,在石嘴口候着,我和元斌若是真要到杉木井挑水的,伺机能逃出来,我们就在石嘴口集合。”
“应该是到杉木井挑水,”永敏说,“这些天都在修机场头的跑道,难不成会过城金塘担水。”
“为什么要在石嘴口集合?”定庆说,“我们也落到戴屋巷,或者在狼狗口,岂不更好?”
日本兵这远一岗这远一哨监押担水队伍的,大伙儿都知道的,梅令村这多人出飞机场做工的,回来都这么地说,而且飞机场的工程进度,梅令村人也是知道的,梅令村这多人出飞机场做工,晚上回来,在屋头巷尾木根底闲聊,总有人说起今天做的什么工作、在机场头或机场尾、进展怎样。
当时,栁州已经沦陷,没有美国的飞机来炸丹竹飞机场了,丹竹飞机场得以正常开工。
梅令村人没有人不关心飞机场的事的,飞机场修好建好,日本兵的飞机就来了,到时是福是祸,谁说得定?所以,梅令村人总会问去修机场的人机场的进展情况,去修机场的人晚上回来也会第一时间将机场的进度告知村民。
“为什么要在石嘴口集合?”定庆说,“我们也落到戴屋巷,或者在狼狗口,岂不更好?”
“石嘴口山险路窄,好打伏击,日本儿追来,我们就在那儿伏击他们,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永柏说,“若不能打,草多木密,跑也容易,落到戴屋巷,或在狼狗口都不大好,人越少越易得跑。”
定庆不说话了。
三人鸡鸣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