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琳偏过头去,脸上的愁思更加浓郁。黎铮轻轻叹气,解下外衣盖在罗郁的尸身上。他本想挖个坑让他入土为安,但他是在不忍心也不愿移动罗郁已经支离破碎的尸身,只得草草将就。
两人又找了一圈,再无收获,直到了正午。黎铮本就浑身酸痛,再坚持不下去,一屁股坐倒在地,热得满头大汗。孟琳独自一人走到河边,犹豫着轻声说道:“黎大哥,我身上沾了这血迹和泥土,想在河里洗洗,能不能麻烦你……”她说着脸上微红,低下头去。
她现在身上确实满是泥泞和血迹,加上天气潮热,身上又是一身的汗,衣衫完全贴在身上,自然难受得很,黎铮愣了一下,有些窘迫地说:“哦……哦好的……”然后连忙转过身去,远离了岸边,靠到一棵树后,背对着孟琳的方向,却也不敢走远,这地方,两人互相有个照应才安心些。
然后黎铮听见窸窸窣窣的脱衣服的声音,听得他心跳加速,不由得浮想联翩。紧接着背后传来轻轻的踩水的声音,应该是孟琳划入了河流中央。
黎铮听着身后水流滑过肌肤的声音,心里如有猫挠,但还是努力克制住自己想要转过去的冲动。
流水声不止,黎铮却紧接着听见一声沉闷的吼叫声,震耳欲聋,夹杂着气浪呼啸而来。这声音黎铮再熟悉不过,当日在白莽犀群之前,这吼叫声就是催命符,仿佛重逢的号角,这就意味着发起冲锋的白莽犀,近在咫尺。
黎铮突然变色,下意识迅速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头白莽犀从河流中跃出,它头上还挂着长长的伤口,鲜血直流,应该是受伤后潜藏在水里尚未断气。黎铮视野里,还有在它身前,形单影只的孟琳。
只是一瞥,黎铮心中就觉得血脉偾张,清晰地听见自己厚重的鼻息。孟琳全身赤裸着站在河中央,白洁如玉的背和柔弱浑圆的香肩,甚至还有水面之上的腰身,顿时映入黎铮眼中。但最为诡异的是,孟琳白皙的背上,却印着一个漆黑如墨的纹身,是一对羽翼,在背脊之上,一左一右展开,羽毛如剑。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让黎铮瞠目结舌。孟琳看起来娇弱的身躯却突然如鬼魅一般闪开,黎铮完全看不清她的身影,下一刻,孟琳出现在这只白莽犀的头上,右手作刀状,竟然硬生生地将手插入白莽犀头上的伤口之中!
孟琳的手刀一直贯穿至白莽犀的大脑,在里头猛地搅动。白莽犀垂死挣扎,巨大的身躯拍起片片水花,汹涌如波涛,河水连带着从它头上留下的鲜血随着它剧烈的动作荡漾开去,形成一圈圈的红色水波。最终它还是无力地倒下,生机流逝,孟琳抽出手臂,整个右臂都被血染成鲜红。
还不待黎铮反应过来,孟琳又潜入了水中,整个身子都藏在了水面以下,只露了个脑袋。她正面着黎铮,脸上一片火红,一直红到脖颈处,也不知是脸上红晕还是沾染上的鲜血,她低垂着眼睑,不敢与黎铮对视。
黎铮看得痴了,半晌之后才想起来移开视线。
“黎大哥……你……”孟琳率先开口。
黎铮急忙说道:“你……你……你别急啊,我什么都没有看到……”
孟琳头垂得更低。黎铮接着安慰道:“姑娘不用在意啊……我脑子一向不好使的,什么东西过会儿就忘了……”他干笑着,只觉得口干舌燥。
“今日的事情,麻烦黎大哥,不要告诉萧公子……”孟琳缓缓抬头,“可以吗?”
黎铮愣了一下,心里没来由地有些烦闷,明知故问道:“是说姑娘这隐藏许久的矫健的身手,还是今日我冒犯姑娘的意外?”
孟琳脸上鲜红如血,但仍与黎铮对视着,怯生生地说道:“都……都不要最好……”
可笑。突然有个声音在黎铮内心深处响起,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何意。
他嘴角咧了咧,轻轻笑道:“我答应姑娘便是。”话音未落,他突然注意到孟琳脸上闪过慌乱的神色,大声喊道:“当心!”他陡然反应过来,手中铁剑向后一扫,还未来得及转身,突然觉得背心一痛,他低下头去,只见一个如尖尖如匕首一般的东西从胸前透出。
又是一阵剧痛,抽出的尖刃带起一蓬鲜血,只是一切在他眼中已接近灰白色。黎铮一阵眩晕,跌倒在地面上。眼前看见孟琳慌乱间,在水中仍只露出一个脑袋,渐渐靠近岸边穿衣,耳畔响起上官襄那阴柔的笑声。然后他就昏死了过去。
……
萧亦澜隐隐感觉到有露水滴落在脸上。他缓缓睁开眼,眼前横着许多粗细不一的树枝,却意外的整齐,就像建筑房梁一样,两边伸出的树枝如鱼骨一般斜斜地交叉着。
他透过树枝向外望去,一条河流从身旁不远处穿流而过,岸上都是些参天巨木,却彼此之间隔了好些距离,在之间留下一块空旷的空间,阳光从间隙里倾洒而下,与萧亦澜之前早已司空见惯的林木密集甚至足以遮蔽日光的情景全不相同。这里似乎离当日遭遇白莽犀群的地方有些距离,萧亦澜对现在所处的地方丝毫没有印象。
他忽然发觉自己周围有什么东西把自己包了起来。他站起身来,将眼前那排鱼骨一般的木枝推开。他的手一触摸到那排树枝,整个骨架都分崩离析,四处飘零。他吓了一跳,整个身子向后一缩,脚步不自觉地后退,一脚踩空,突然发现自己身下坑坑洼洼也不是平地,似乎是一个人形。
他向身下看去,然后忍不住捂住了嘴巴,避免自己发出尖叫。
在他身下躺着的,居然是树灵木头!它的身体还是和那日遭遇白莽犀群时一样干瘪脱水,现在已然千疮百孔,不知道被白莽犀角顶了多少下,有的洞甚至已经洞穿了它的身子,萧亦澜甚至可以透过这些洞,看见地上的土壤。只是这些创口上,却不见鲜血。萧亦澜之前整个身子躺在木头身上,木头手脚上伸出的枝条藤蔓向上伸展,将萧亦澜包围了起来。看起来,它似乎是为了让萧亦澜免受白莽犀的冲击,将自己化成一个球,将萧亦澜护在里面。
萧亦澜突然有种不详的预感,顺着木头的身躯向上望去。只见两个黑油油的如宝石一样的圆珠镶嵌在一截木桩之上,只是与往事那种灵动自然的样子完全不同,就像宝石里某种东西死掉了一样,现在看上去只不过是两个漆黑的泥球,全无光泽。
“诶……木头你怎么了……你别吓我啊……”萧亦澜的声音略微带着哭腔,在木头的脸上来回晃了晃,只是那两颗圆珠子依旧毫无反应,倒是它伸出的那些枝条藤蔓尽数脱落。
他接着想到了什么,急忙从怀里摸出两颗树灵命珠,凑到了木头身前。这两颗命珠随萧亦澜来到南疆,也不过才一两个月,如今命珠上除了如同被雨露洗润过了一遍有了些许光泽之外,不似以往那样浑浊之外,毫无变化,仍旧是那样暗沉的颜色。
命珠在木头身前,没有任何反应,也不像往日那样青光大盛,萧亦澜越发慌乱,眼角也有些湿润。突然木头身上青光闪动,萧亦澜大喜过望,就要将它扶起来,但紧接着他发现木头身上的青光逐渐升起,投射在木头身体的正上方,越发浓郁,最后凝结成实形,成了一颗墨绿色珠子的形状,而木头的身子却也越发干瘪,最后几如枯木。
萧亦澜呆呆地看着命珠逐渐成形,他已渐渐猜到,只怕是无力回天,整个人傻傻愣住,心下十分难受,一阵愧疚与失落席卷而来。
“它死了。”耳畔突然传来了空灵的女声,空荡荡的不带一丝情感。这声音似曾相识,与当日在阳勋城外一模一样。萧亦澜吓了一跳,连滚带爬地转身站起。
一个女子立在不远处,目光和声音一样空灵,看上去五十左右的年纪,却风韵犹存,体态婀娜。四下无风,女子及腰的长发和裙摆都无风自动如在飘扬,连她的双脚虽踩在地上,但似乎轻飘飘的没有重量。
“你是……”萧亦澜疑惑地问,心中好奇顿时压过了对这女子的警惕。
“我们已经见过了。”女声继续道,“当我在极南之地,当你还在千里之外。”
萧亦澜仔细回想着,当日阳勋城外,木头身上发生的种种异常顿时又闪现在萧亦澜眼前,他忍不住问道:“当日说要见我的,是你?”
女子目光缓缓移向地上木头的残躯,缓缓说道:“它的使命完成了。”
“什么狗屁使命!”萧亦澜突然骂道,“你花费这么多周折,搭上两个树灵的性命,就是为了把我带到这极南之地?”
女子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她又看向萧亦澜,说道:“我只是出来迎接你,这里距离极南之地,还有些距离。随我来。”说完,她也不顾萧亦澜地反应,转身往丛林间走去。她迈步向前,在潮湿的泥土上却不留脚印,就像幽灵。
萧亦澜犹豫了片刻,自己暗骂了一声:“去就去!拽什么拽?”说罢,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