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停车,在路边的营地休息了一晚后,又行驶了一天,终于在落日的余晖中通过人类在迷宫前的最后要塞,来到了迷宫之前。
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堵支撑天地的高墙。
夜幕与群山之间,巍峨的高墙拔地而起,耸入云间,断绝天地。
这堵墙如此高大漫长。一旁那贯穿塔纳托斯大陆南北的山脉,最高的山峰似几乎能触碰云霄,和它相比就如同匍匐在地面的石子。
在它从森海中升起的前一刹那,任无晴看见树荫的长夜过去,落日的余晖到来,垂落的太阳在地平线上展露最后的光芒,却被高墙阻拦,只留下一线金黄。迷宫背着光,高墙的颜色完全沉浸在夜色之中,带来的阴影接续林海的浪涛,将森林目所能及的边境与外界隔开。
一切都沉浸在无边的黑暗之中,不知何处才是尽头。
这是分隔世界的藩篱。
这就是魔王建起的迷宫了吗?
任无晴看着眼前的高墙,还有黑暗中那扇透着光的门,想起了前世的魔王大人。
那是一个在废墟上建立魔城的魔王,想要把自己碎片的人生一点一点重建,最终一无所有,孤寂地登上了截教的那座书山,被她连同截教道统一起封印。
这个世界的魔王又是怎样的人?
带着这样的疑问,任无晴靠着茉莉的肩膀,随着马车晃荡,穿越一线阳光,从森林的黑暗进入了迷宫的黑暗之中。
高墙的阴影下是一片平原,只有些许杂草生长,分布着密密麻麻的营地。冒险者们在此休憩,点亮篝火,以就酒肉宴会庆祝自己余生,或是哀悼折损于迷宫的同伴,修缮兵器,打磨盔甲,预备明日奋战。
篝火点点温暖的明黄,像是夜色倒垂,繁星坠落于地。马车在鼎沸人声与星辰间穿过。来到迷宫门前。
迷宫的门不过是在高墙上凿出的一个缺口。宽厚且长,足以容纳数百人一同进出。和来时的世界一样的矮树丛林,平整道路,就呈现在门中。像是一幅画挂在墙上,洒下金辉,人来人往。
进入门后,与门外的世界没什么不同,似乎一模一样。只有高耸而曲折,一直像天边延伸的墙隔绝阳光,洒下夜的黑暗,才让人明白门外看到门内的那一片画中景色,不过是一幅安慰。
复行不过数十步,再也没有光明存在,马车外伸手不见五指,只有四周的提灯在照亮前路。
任无晴从这片黑暗中,感受到了不同的东西。
准确的说,在她进入迷宫的那一刻,她就感受到了一种熟悉的力量压在头顶,硬生生遏制了她的圣人境界。
同为圣人,方能压制圣人。
有意思。
任无晴来到异世界后,第一次认真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不同于艾琳顶天立地的鞭子,尽管同为圣人境界,艾琳是能看得到的敌人。而这个迷宫她是自己走了进来,放下了所有防备,境界瞬间被压制,不能和殴打勇者前那样一跃入云,越过这高高城墙,直接飞去魔王城和魔王一战。
但话又说回来,在来之前任无晴就想过,如果自己不放下防备,进入迷宫,可能连魔王城的边都摸不到。
圣人之道的来源,是对世界规则的利用,世间一切力量都是如此。比如魔咒对魔法元素的命令,术法对天地气机的容纳,还有物理规则与化学反应,无不如此。圣人之道只是省略了探知与驾驭的步骤,自己就是世间的规则,天地尽归一人掌握,如臂指使。
因此,圣人的规则天生互斥,如果不压制境界,两位圣人一旦相见便会引起规则错乱,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前一世的灭世之战,就是世界规则的源泉:世界意志、黑暗与光明三者相互碰撞,引出了诸圣释放境界,对三者进行封印的圣人大战。
任无晴第一次出手,将境界压制在人间,也是有不知是否会惊动这世界圣人察觉的考虑。这次进入迷宫,也是同样。
连艾琳都能迷路的迷宫,当然是圣人境界才能做出。
也只有这样的对手,才堪与任无晴一战!
在连绵无尽的黑暗中,稍稍抑制内心的激动,任无晴撩开马车的帆布,对车厢里的人说:
“艾琳小姐,接下来就靠你指路了。”
车厢后沉默了两天的艾琳,接着车厢里提灯的光,看了眼手中捧着的黄金羊毛,像是腐朽的棺材渐渐启封,满口都是历史的尘埃一般,吐出两个字:
“……往左。”
茉莉轻撩缰绳,马车向左驶去。
虽然被压制境界,却不是封印力量。任无晴散开气机,丝丝缕缕向着黑暗探寻,只感到建筑迷宫的高墙非是寻常之物,竟是全部由气机,或者说魔法元素凝聚,无色无形,仅以黑暗示人,随着阳光流转改变自己的形态。在不定的时间过去后,迷宫中还会有些微形变,移转路径,可入不可复出。
之前镇压大军,感知人群的气机试探,在迷宫中也受到了压制。气机的丝线遇到迷宫的高墙,便化作点滴薄雾,被高墙同化,吸收。
虽然,凭借圣人境界的充沛气机,任无晴也能不断维持气机试探,最终找到魔城所在。但她对艾琳和黄金羊毛的指路更加好奇。同为圣人境,艾琳不可能不知道两个不同的圣人境相遇,会造成怎样后果,那她又为何引导菲蕾德翠卡前往魔城?
她与魔王,又是什么关系?
疑问终归疑问,但任无晴也不烦恼。放弃了用气机将整个迷宫试探明白,随着马车渐渐深入,周围的灯火渐稀,直到天空的落日余晖隐退,世界完全沉浸在黑暗之中。
一盏提灯,马车徐行。
四周极静。
偶有枯草碎石被车轮碾过,发出破碎的声音,但更多的是身边茉莉的呼吸声。伴随着路径深入,原本有冒险者活动的声音也消散不见,没人知道这迷宫有多大,黑暗何时是尽头,只有在无尽的迷茫中徘徊。
狩猎的野兽,也就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恶魔张开血盆大口,在角落里,等待着人们光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