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芷正侧耳倾听,韩氏已经起来应门去了。
听到了秀珍的声音,知道是祖母王氏和秀珍回来了,青芷放下笔,起身也迎了出去。
王氏先前在路上还与贾禄儿眉来眼去风骚得很,可是见了儿媳妇和孙女,当即端庄肃穆起来,昂首进了院子。
韩氏看了看外面站着的贾禄儿和他手里牵的健骡,忙道:“婆婆,雇骡子的钱——”
“你五姐付过了。”王氏头也不回去了正房。
贾禄儿没想到王氏变脸这么快,不敢多说,忙向韩氏拱了拱手,牵着骡子离开了——来时在贾营虞樱梨已经付过他一钱银子了,因此不须这边再付。
青芷既不愿意韩氏太累,又担心王氏欺负韩氏,便跟着进了正房明间,含笑道:“娘,您的针线活还没做完呢,祖母这里有我服侍,您去忙您的吧!”
韩氏自然知道青芷的意思,知道自己不是婆婆的对手,当即福了福,道:“婆婆,那我先下去了!”
说罢,她不等王氏反应了过来,便溜之大吉了。
青芷见短短几个月时间,母亲就变得如此勇敢,心中也是欢喜,含笑上前服侍王氏脱去外衣。
王氏见儿媳妇居然敢不经自己允许就溜了,当下大怒,正要大发一顿脾气,可是青芷已经开始服侍她更衣,又要服侍她坐下喝茶,把她伺候得密不透风,王氏根本没找到发作的机会。
青芷把王氏安置在王氏家常爱坐的圈椅上之后,笑盈盈道:“祖母,您先歇一会儿,灶屋现在有刚煮好的蒲公英茶,我给您盛一碗吧!”
王氏的身子放松地靠在了椅背上,“嗯”了一声,闭上了眼睛——她这次在老五家住得虽然也算得上舒服,可是毕竟不如自家自在啊!
青芷见状,便给秀珍使了个眼色,然后先出去了。
她发现秀珍眼皮红肿,似乎刚刚哭过,因此有些担心。
青芷刚盛出一碗蒲公英茶,正在放冰糖,秀珍怯怯地走了进来。
凝神打量了秀珍一番之后,青芷这才低声问道:“秀珍,发生什么事了?”
秀珍眼圈立刻又红了,想要和青芷商量,却又有些开不了口——青芷毕竟是个才十二岁的小姑娘,那些话怎么和她说?
青芷见秀珍欲言又止,也不逼她,握了握秀珍的手道:“反正不管出了什么事,我都在这里,你尽管和我商量。”
秀珍答应了一声,低着头忍住了即将滴下来的泪水,拿了托盘把那碗蒲公英茶给王氏送去了。
王氏昨夜没怎么睡,喝了蒲公英茶就有些渴睡了,便进屋睡下了。
她一睡下,众人都感到分外的轻松,韩氏继续坐在梧桐树下绣香囊,青芷则舀了盆凉水让秀珍洗了脸,也给秀珍盛了碗蒲公英茶,加了冰糖递给了秀珍。
秀珍喜欢韩氏和青芷,便搬张小凳子放在韩氏身边,端着茶碗挨着韩氏坐下了。
回来的一路上,她又是担心,又是害怕,又是舍不得贾中玉,满心凄惶,可是见了青芷和韩氏,她那颗一直悬着的心渐渐就落回了原位——害怕倒是还害怕,可是知道有人会帮她了!
她知道自己和贾中玉好这件事做得不对,可是当时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跟鬼迷了心窍一般,推让着推让着就入了港,如今后悔也晚了,只希望中玉哥哥别变心
到了中午时分,王氏睡足了起来,又吃了几枚青芷用净水浸的甜杏,顿时精神了,开始指使韩氏:“给我整理几样小菜,再筛壶酒,我喝了解解乏!”
韩氏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去,青芷便笑着道:“祖母,我娘手里没钱,您让她给您准备小菜,一定是蒜泥黄瓜、凉拌荆芥、盐水黄豆和蒜蓉丝瓜,这也太素了些,您不如把储藏室的钥匙给我娘,让我娘给您好好准备四样小菜——反正夏天都快过完了,那些咸肉干什么的再不吃,怕是要坏了!”
王氏听了觉得有理,却不肯把钥匙给韩氏和青芷,便道:“我带着你们去挑东西吧!”
自从王氏去了虞樱梨家,储藏室已经没打开过了,一打开一阵夏日封闭久了特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
因为前几日阴雨连绵,屋子里挂的干肉都坏了,散发出难闻的味道。
王氏一条条检查了,见这些干肉都坏了,只得让秀珍拿到外面埋了。
见秀珍拎着肉干出去,王氏颇为遗憾道:“早知道会放坏,就早些让筠娘、秀萍和冬梅拿走了!”
大姑娘虞筠、三姑娘虞秀萍和六姑娘虞冬梅是她的宠儿,她难得大方时心里想到的都是这三位。
其实这些干肉都是虞世清的学生过年时送给虞世清的束脩,可是王氏却从来都舍不得让虞世清吃,更不用说儿媳妇韩氏和孙女青芷了。
她这么多年一直这样,宁愿东西放坏,都舍不得让虞世清、韩氏和青芷吃。
青芷早清楚王氏的性子,简直是吐槽都懒得吐槽了,直接打开了腌鸭蛋的瓷坛子,拿出了两个咸鸭蛋道:“祖母,切几个鸭蛋给你下酒!”
王氏见青芷手里拿两个裹着泥巴的鸭蛋了,手却又伸进了瓷坛子里,忙阻止道:“两个就够我吃了,别再拿了!”
青芷笑嘻嘻又拿了两个:“祖母,还有我爹呢!”
王氏心疼得很,道:“这是李真家送来的,到了腊月我见了李真的祖母了就再提一下,让他家过年再送一坛过来!”
青芷拿了四个腌鸭蛋,手上沾了不少用盐拌过的黄胶泥,忙出去简单洗了洗,这才又进来找其它下酒菜。
蔡家庄东边岗地的泥土与其它地方不同,是一种特殊的黄胶泥,挖了这种黄胶泥,用盐水搅拌成泥浆,把新鲜鸭蛋在这泥浆里滚一遍,然后再放进瓷坛子里腌着,这样腌出的咸鸭蛋的蛋黄红澄澄的直流油,咸鲜味美,在大宋朝很是有名,大宋朝无论南北,人人皆知宛州咸鸭蛋。
洗把手进来,青芷又在王氏虎视眈眈的监视中,拿了不沾油的干净筷子,把韩氏两个月前做的几样鲊菜各自夹出来约莫够两碟子的量。
王氏看得心疼:“夹那么多做什么?我和你姑母们说好了,要这些鲊要给她们一家分一些呢,你夹的太多,怎么够给你姑母们分!”
青芷忍无可忍,抬眼看向王氏,似笑非笑道:“祖母,这些茄鲊、藕鲊、虾鲊、鲤鲊、鲜鹅鲊和柳叶鲊,可都是我娘做的,您难道不想让我娘尝尝怎么样,下次改善口味么?”
她笑容加深:“再说了,我姑母们是您闺女,我爹也是您儿子啊,而且是一直奉养着您老人家的儿子,凭什么我姑母们能吃,就不能让我爹爹尝尝?”
王氏被青芷伶牙俐齿堵得瞠目结舌,张了张嘴想要反驳,却又无话可说,只得赌气道:“随便你!”
青芷笑嘻嘻道:“既然祖母说‘随便我’,那我可真要随便了!”
她干脆把各样都夹了不少。
王氏都气哼哼走出去了,却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见青芷真的甩开膀子去夹这些鲊了,她忙跑了过去,道:“好了好了!够了够了!”
青芷已经夹够了,懒得搭理她,便端着托盘出去了。
韩氏和青芷在灶屋里忙活了一阵子,很快整治出几样小菜来——一切开的宛州咸鸭蛋、凉拌荆芥、藕鲊、茄鲊、鲤鲊和黄雀鲊,恰好凑够了六样小菜,又蒸了一锅豆角卤面做主食,这才算是停当。
所有的菜青芷都准备了两份,就连黄酒也筛了两壶。
待一切齐备,她留秀珍伺候王氏吃酒,用食盒装了另一份,和韩氏一起往学堂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