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长宜虽然想去会一会贺知君,好问个明白,但眼下却并无良机。倒是长乐宫里接二连三地传出了消息。金玉颜再次被软禁,霍金宵搬去了长乐宫。而掖庭宫的人也在一夕之间被下狱审问。
第二天去长乐宫请安的人便来得格外的早。人人都想来探听一点消息。但叫人失望的是,太后竟然称病未出。
“夫人,您可知道这究竟是出了什么事?”董妍雪随在上官婉瑜身边,两人沿着长乐宫的走廊一路往外走。在两人身后还跟着几个品级较低的后妃,都支着耳朵听上官婉瑜说话。
上官婉瑜一面走,一面说道:“前些日子赵美人身边死了个宫女,你们知道吗?”
董妍雪道:“知道啊,不过是个宫女罢了。”
上官婉瑜闻言一笑,瞧着董妍雪说道:“一个宫女罢了?这后面牵扯到了多少事,就是从那宫女身上开始的。”
董妍雪皱了皱眉,说道:“那现在究竟是……”
上官婉瑜道:“别多问,你只要知道自己没有做亏心事就是了。该知道的时候,太后自然会告诉你们。”
董妍雪赔笑道:“是,是。太后称病不出,自然是要躲个清净。但妾方才瞧着有人引着赵美人进去了。”
“赵长宜?”
“是。”
上官婉瑜停住脚步,回头看了看长乐宫。这一切的事都是赵长宜闹出来的,当初她要是不追查春时的事,现在是不是就不会有这么多烦心的事?
呵,不过即便的烦心事,也是她们的烦心事。
想到此处上官婉瑜又笑了笑,带着人离开了长乐宫。
而此时赵长宜正因为太后的单独召见跪坐在临华殿中。太后的脸色看上去很差,她用手揉着眉心,对赵长宜说道:“这件事情已经超出了哀家的意料,春时所中之毒,乃是之前为赐死顾氏所用的毒。”
赵长宜闻言抬起头来,耳畔的蓝宝石微微晃动了一下又定住。
太后接着说道:“哀家已经命人将所有接触过毒药的人拘禁审问了。想来不日就会有结果。”太后叹了口气,“一个宫女被毒杀,后面竟然牵连这么多人,实在叫哀家惊心。”
赵长宜抿了抿嘴唇,说道:“妾觉得,恐怕春时只是代妾而死。”
太后双目如电看向赵长宜,微微动了一下嘴唇,但并没去说出什么来。赵长宜说的话她又何尝没有想过。谁会费这么大力气去害一个宫女?倒是赵长宜如今圣宠优渥惹人嫉妒。
赵长宜又道:“听闻皇后娘娘搬来长乐宫陪伴太后……不知皇后……”
太后的目光渐渐低垂,似乎并不想回答赵长宜的这个问题。
这时候无忧从外面匆匆走了进来,面色颇为严肃。她一路走到太后跟前,低声说道:“太后,掖庭宫的人招了。”
“哦?”太后看向无忧,示意她说下去。
可无忧却有些为难地皱着眉,下意识地看了赵长宜一眼。
太后道:“不必顾忌,赵美人是这件事的苦主。有什么话就说吧。”不知怎么的,今日再见这个赵长宜,倒是觉得有些不同。
那天晚上赵长宜能提到毒药出处,将事情提炼出来。说明她的脑子还算好使。而今天见到她,又觉得愈发沉静了。这种沉静不是默不作声的软弱,而是不用开口的强大。
一夕之间,此等变化。便是太后,此刻也对赵长宜高看了一眼。
无忧低头道:“是……那毒药从抓取到配制都有记档,只是在赐死顾氏当天……”
太后见无忧这样吞吞吐吐十分不悦,“快说!”
无忧的头更低了一下,她吸了一口,说道:“只是在赐死顾氏当天,荣慧夫人将毒药要去看了看。”
无忧的头很低,声音也很低。但在这安静的临华殿中,赵长宜还是听了个分明。
“什么,婉瑜?”太后不可置信地看着无忧,这个经历了两朝风雨,在这宫中屹立不倒的太后,此刻也像是一个无措之人。那总是透着坚毅的目光此刻有些动摇,脸上的皱纹在一瞬间仿佛又加深了许多。
无忧十分愧疚地低着头,所以声音听上去有些发闷,“是,依照掖庭宫的宫人所说,确实是荣慧夫人将毒药要去看了看。”
“她要看这毒药做什么!”太后激愤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来,在大殿中来回走了几步,对无忧道:“去,把她叫来!”
无忧连忙退了出去,临走时候又看了赵长宜一眼。
赵长宜稳稳地跪在在那里,相比于太后的讶然和愤怒,她显得很冷静。微微敛目低垂,宛然如一尊玄女雕像。
“太后息怒。”赵长宜缓缓抬起眼眸看向太后,“这件事错综复杂,现如今既牵扯到了皇后,又拉进来了荣慧夫人……但长宜想,这件事不会是荣慧夫人所为。”
太后稍顿,说道:“你说说为何不是她所为。”
赵长宜说道:“长宜当初追查春时之事无果,想要开棺验尸而不能。当时是荣慧夫人找到了长宜。太后应该还记得,那天荣慧夫人和皇后都要求开棺验尸。长宜想,下毒害死春时的人,应该是千方百计地阻拦开棺验尸才对。所以长宜觉得皇后和荣慧夫人的可能性不大。”
太后走到赵长宜面前,盯着她看了许久,“抬起头来。”
赵长宜依言抬头。锋芒已被敛藏于眼眸深处,那双眼睛越发的通透与明亮。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长宜而起,也是长宜坚持要查下去。长宜希望太后能够允许长宜彻查此事。”
太后看着赵长宜的眼睛,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好,那会儿就由你来问。你既然想要知道真相,那你就去找出来。”
赵长宜闻言精神一振,拜而谢道:“长宜定然不负太后所望。”
上官婉瑜是走到一半被叫回长乐宫的,她进入临华殿的时候心情还很好,以为太后要和她商量什么事情。可她还没来得及给太后请安,便被呵斥跪下。
上官婉瑜讶然地看着太后,动作迟疑地跪了下来。她看了看太后,又看了看站在一旁的赵长宜。赵长宜那冷静的目光,太后那愤怒的语气,让上官婉瑜方才的那一点好心情立刻飞到了九霄云外。
上官婉瑜战战兢兢地问道:“太后为何这样生气,是妾做错了什么吗?”
太后本已冷静了下来,可看到上官婉瑜又是一肚子的火。当即冷哼一声,坐在位置上没有发话。无忧也低着头不敢多言。反倒是赵长宜走了出来说道:“夫人不必担心,只是有些事想要和夫人问个明白罢了。”
“用得着你来问我?”上官婉瑜抬头怒视赵长宜,那一刻那个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上官婉瑜仿佛不见了。骄横与轻蔑的神情在她脸上来回变化。
每个人都在变化,在这九重宫阙里,在这权利与**交织的顶峰,每个人的变化都是多么可怕。
“是哀家让她问的。”太后于高处俯视着这一切。
“可是太后……”上官婉瑜向着太后膝行了两步,越过赵长宜,直接对太后说道:“太后要问什么妾一定知无不言。”
赵长宜的侧颜被秋日的阳光裁剪出了一道略显锋利的下巴,只见那下巴微微活动,说道:“太后是想问,当初夫人为什么要看赐死顾氏的毒酒。”赵长宜转过身来看着上官婉瑜,“掖庭宫的人说,在赐死顾氏之前,夫人曾让人把毒酒送去看看。”
“不错,我是让人把毒酒拿来看看,这又怎么了?”上官婉瑜扭头看向赵长宜,“那是我第一次见到这种事,好奇而已。”
“好奇?”太后忍不住插话进来,她以前是怎样教导上官婉瑜的?她为了好奇……不,不是好奇,而是为了显摆。显摆自己刚刚到手的权利,凡事都想要去过问一下。这种小人得志的嘴脸,自己真是见得太多了。可万万没想到婉瑜也是这样!
当初以为她是一个安静本分的孩子,可是没想到,一个安静本分的人到了这宫里,竟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太后心中又是生气又是伤心,一时望着上官婉瑜,竟说不出话来。
闻言赵长宜也不由得皱了皱眉,她可想不明白那毒药有什么可好奇的。
赵长宜又问道:“那那时候夫人是否将那毒药偷偷拿出来了一点,自己保存了下来?”
上官婉瑜立刻说道:“我保存那东西做什么?呵,我又不是疯子。”但顷刻间上官婉瑜就仿佛明白了什么,她大声地问道:“怎么,难道你以为是我毒害了春时?”
赵长宜垂目,这件事从金玉颜到皇后,再到上官婉瑜,线索仿佛是清晰的。但逻辑却说不通。
“春时所中的就是当初赐死顾氏的毒药,那时候夫人又正好要了毒药来看。所以现在找夫人来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上官婉瑜听到春时所中的毒就是当初顾氏的毒药后,脸色大变,这怎么可能!她此刻也不顾仪态,膝行到太后脚下,抓住太后的裙摆,仰头哭喊道:“太后,妾绝没有做这样的事!绝没有!妾那天真的只是一时好奇。妾,妾……呜呜呜……求太后明察……”
太后示意无忧将上官婉瑜拉开,她瞧着上官婉瑜这幅哭哭啼啼的样子,心里有些厌烦。之前霍金宵也是斩钉截铁地说不是自己所为。那时候霍金宵虽然紧张,到底也还撑着皇后的仪态。哪里像上官婉瑜这般……
太后皱着眉,对无忧道:“带她到后堂去。”
“太后……”上官婉瑜犹自呼喊道。
太后挥了挥手,无忧便使了几分力气将上官婉瑜脱开了。
等临华殿里重新安静下来好,赵长宜面朝着大门的方向,她刚才一直注视着上官婉瑜被无忧拖走的样子。那样狼狈,仿佛是有灭顶之灾。呵,其实怎么会呢,那坐在高位上的,还是太后啊。
赵长宜没有回头,她轻轻地说道:“现在皇后娘娘和荣慧夫人都在太后宫里。若是……长宜只是假设。若是两人之中只能保一个,太后会保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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