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汤匙小心地将药汁送入口中,看着床榻上的人咽下去了,接着又是一口。
秦肃不厌其烦地将一碗药喂完,这才对躺在床榻上的人说道:“父亲,今年进京的日子已经定下了。就在三天后。”把药碗交给一旁伺候的下人,秦肃笑着又亲自为他的父亲——梁王秦绍钧,理了理花白的头发。
秦绍钧脸上什么表情也没有,一双眼睛也显得空洞而浑浊。
秦肃又道:“父亲没什么要交代我的吗?这毕竟是儿子第一次入京,京中许多关系,儿子还不能完全掌控。父亲就不打算提点儿子几句吗?”
秦绍钧的眼珠子稍稍动了一下,他看着秦肃的时候,眼中忽然有了情绪的波动。不是激动,不是欣喜。而是彻头彻尾的怨毒。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笑声。
秦肃依旧笑若春风,缓缓说道:“父亲既然没有别的交代,那只就好靠儿子自己去闯了。雍京……”秦肃喃喃咀嚼着这两个字,像是小孩子在吃美味的糖果。
过了许久,秦肃才站起身来,拍了拍秦绍钧的手,说道:“儿子告辞了,父亲好生在此将养。”他忽地凑近秦绍钧耳边,低声说道:“您放心,我不会让您死的。”
秦肃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屋子,床榻上秦绍钧阖上了眼睛。
“世子,四少爷在书房等您。”秦肃的小厮见秦肃出来了,便赶忙上来回话。
秦肃道:“他等了多久了?”
小厮道:“约莫有一刻钟了。”
秦肃点了点头,又吩咐人好生在这里照料,然后提步去了书房。
一推开书房的门,秦肃便笑着说道:“报歉得很,在父王那里聊得久了。让你多等了。”
秦穆站起身来,说道:“没事,弟也没等多久。父王身体可好些了?”
秦肃摇了摇头,眉宇见有些显而易见的忧色,“还是那样,吃了这么多药也没有起色。我想着换一个大夫试试,你可知道有什么名医么?”
秦穆摇头,想了想,说道:“世子就要去雍京了,不若在那里访一访,或许会有名医高人。”
秦肃一面走到桌案后坐下,一面笑道:“这个主意好。雍京藏龙卧虎,也许有高人在。”
秦穆将手中的文书递到案上,说道:“这些是这次去雍京置办的东西,请世子过目。”
秦肃接过来,又指着一旁的椅子道:“坐下说话,你我兄弟何必这样生分。”
秦穆低了低头,退回一旁坐下。
秦肃将那册子略微看了一下,然后说道:“这次去雍京行李有些多,雪瑶也要同我一道去,这一路上我担心照顾不周全。不如你也同我一道去?”
“这……”
秦肃又道:“你留在梁州也没什么事,不如去雍京长长见识。若有机会,我必然是要带你一道入宫的。”
秦穆听秦肃这样说,也不好再推辞,当下只得应了。
秦肃便依旧把文书交还给他,又嘱咐他将事物再清点一下,自己便先离开了书房。
秦肃离开书房,一路沿着游廊回到了自己的院子。他一进屋就瞧见谢雪瑶拿着一朵木芙蓉坐在那里出神,他抬手示意丫鬟们不必出声,自己放轻了脚步走到谢雪瑶身后,低下身来在她耳畔突然叫了一声。
把谢雪瑶惊地脸色一变,手里的花儿也掉在了地上。
“你……”谢雪瑶见是秦肃,连连苦笑着摇头道:“你可吓死我了。”
秦肃笑着将那花儿捡起来,放在桌上,说道:“在想什么这么入神?”
谢雪瑶道:“还不是去雍京的事。”一面又让朗月把顿好的燕窝端上来,“这几天天气燥,我让他们顿了燕窝和雪梨。”
秦肃也在一旁坐了下来,说道道:“你有心了。”
谢雪瑶笑了笑,问道:“父王的病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对了,这次去雍京我怕路上不周全,让秦穆也跟着一起去。”
“是吗……这样也好,路上有个照应。但是梁州这边……”
“这边不妨事,我已经安排好人了。”
闻言谢雪瑶便点了点头,对于丈夫的事情,她向来不会多问。
朗月将燕窝端了上来,秦肃吃了几口也就放下了,他想了想,又对谢雪瑶说道:“雍京的别院我已经派人去打扫出来了,咱们这一入京,就先去别院住下。难得去一趟雍京,我打算多呆些日子,到时候少不得要办些宴饮之会,是要偏劳你操持了。”
谢雪瑶笑了笑,说道:“这本就是我分内之事。”
秦肃含笑点了点头,说道:“得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谢雪瑶微微一笑,半低下头去。只是眼眸深处,拨开那淡淡的欢愉,剩下的竟是无处安置的惆怅。
三日后,梁王府一行启程入京。而此时的雍京,也在为藩王的到来而做着准备。
紫宸殿内,秦桓亲点了上官维扬负责此次藩王如今拜贺之事,另让永兴侯在旁协助。
此次入京的藩王共有四人,分别是齐王秦飞白,楚王秦康,蜀王秦元忠,庆王秦志诚
另外还有因年老体弱不便行走的,便由世子代替入京。这有两处,分别是梁王世子秦肃,和豫王世子秦鹤。
“如今各地藩王都已经陆续开始动身了,你们也可以准备起来。大宴是设在冬至。但这之前太后会先设宴款待几位叔父。具体的行程安排,你们下去再好好斟酌一下,务必要让藩王们不虚此行。没有别的事,你们就先下去吧。”
“是,臣等告退。”
大臣们陆续从紫宸殿离开,上官维扬和明鸿云走在前面,上官维扬对明鸿云说道:“今日陛下的话有些意思,不虚此行,什么才叫不虚此行?”
明鸿云笑了笑,说道:“这是陛下登基后,藩王们头一次来雍京拜贺。我等自然要用心才是。”
上官维扬道:“尽心大办?”
明鸿云不曾应答,两人只是相视一笑,步下丹樨。
这次自然是要大办,这并不是一场简单的宴会,更是一场政治的博弈。这是新君与藩王的第一次交手。秦桓绝对不能失手。
秦桓坐在椅子上,冷眼扫视着眼前堆积的奏本,觉得自己已经筋疲力尽了。
可他不敢松懈,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陛下。”宋安重新给秦桓换了一遍茶,“要不您先休息一会儿。”
秦桓看了宋安一眼,又看了看眼前的折子,说道:“这么多折子……”他伸手按在那些折子上,忽然又叹了口气,说道:“也好,出去转转。”撑着站起身来,他实在是有些乏了,不愿再看这些折子。与其这样事倍功半,倒不如出去转转。
外面倒是一派风和日丽的景象,秦桓负手慢悠悠地走到了御花园。
“那不是柔嘉么?”秦桓远远地看见千鲤池旁,秦婉静和赵长宜两人正在谈笑。
宋安往那边瞅了瞅,说道:“是柔嘉长公主和敏容华。”
秦桓看着她们在秋日和煦的阳光下明媚的微笑,心里忽然也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他看着她们两个,一个着粉,一个着绿,那些轻柔的衣裳,像是云彩一样簇拥着她们。她们像是天宫中无忧无虑的仙子。
原来这宫里还是有许多美好存在的。只是要守护这样的美好,势必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秦桓向她们走去,“在说什么这样开心?”
秦婉静和赵长宜回头见秦桓走来,连忙行了礼。秦婉静说道:“我正在同长宜说我养的那只狮子狗呢,可聪明了。又通人性。”
秦桓道:“哦?你什么时候养这些东西了。”
秦婉静道:“是周大人送我的。”
“周硕?”
秦婉静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改天带来给长宜看看,不然长宜一个人在宫里多无聊啊。”
秦桓笑了笑,望了赵长宜一眼,然后对秦婉静说道:“就你多事。去给太后请安没有?”
“早就去了。不过啊……”秦婉静看了看秦桓,又看了看赵长宜,笑盈盈地说道:“我看我还是再去一次吧。免得在这里碍事。”
“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秦桓佯怒。
秦婉静对着赵长宜眨了眨眼睛,立刻就跑开了去。
“这丫头啊……”秦桓无奈地摇了摇头,”还是早日把她嫁出去的好。”
赵长宜笑着说道:“如今人选已有,若要指婚,还不是陛下一道旨意。”
秦桓看着赵长宜,她依旧美丽,但那种锋芒已经被很好的收敛了一下。像是一颗被打磨过的宝石,愈发显出了动人的魅力。
秦桓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说道:“这可轮不到朕操心,还有太后在。”
赵长宜温和地笑着,轻轻将头依过去,“是,还有太后在。陛下近来很忙吗?”
秦桓揽过赵长宜,将人圈在怀里,说道:“嗯,有一点……你要小狗吗?”
赵长宜闻言‘扑哧’一笑,仰头看着秦桓说道:“不要。我只要陛下。”
秦桓摸了摸她的头,叹息道:“辛苦你了。”
“陛下才辛苦。”
秦桓看着赵长宜,但愿时间在此刻凝结。过了片刻,他呼出一口气,紧紧把赵长宜抱入怀中,他在她耳边说道:“藩王们就要来雍京了。梁王生病不来,由世子秦肃代替他前来。”
怀里的人明显的僵硬,然后挣扎。秦桓抱得很紧,不让赵长宜挣脱。
“长宜……长宜,你听话。朕现在告诉你,就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
“准备什么?陛下,你明知道——”
“是,朕知道。可是现在不是时候。长宜,相信朕好吗?”
赵长宜没有说话,只是将头埋在秦桓胸前。掩去了她所有的情绪。
梁王世子就要来了……她的仇人就要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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