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师兄,天策师兄,你们终于出来了。”
已经是夜深人静了,微风摇曳着竹树,清脆鸣响,林天羽一个人孤零零等在竹林处,看着同门的岳建平,上官天策从汉公内府缓缓走出,两名仆役一直送出到画亭,方才离去。
“哦林师弟啊,怎么你在这里等着啊”
外面有些冷,上官天策披了件雪白袄子,问道:“其他人呢?”
“我刚搬出来,姐姐她们不知道在做什么。苏师兄高师兄出去了。我闲的无事,就来等你们了。”
“呵呵那两个小子又去哪里惹祸了?早跟掌门说了让他俩老老实实在宗门里待着。”
上官天策长叹了口气,无奈道:“要不是七剑大会,谁会带着他们来洛阳。唉,一把年纪,咋不叫人省心”
“师兄,你们去商议了什么啊,这么神秘?”
“宗门里与汉公是旧识……”上官天策笑着搪塞道:“我们交上师尊书信,汉公又多询问嘱咐了几句,这才耗了些时辰,不要紧的。”
林天羽便不多问了,只是那夜回屋的幽幽小径上,好似听到那平时博学稳重,无所不能的上官师兄发出了一声略显无奈的长气,在月光映衬下,两个人无限拉长的背影,显得很是悲凉孤凄。
汉公二十日正午返府,寿宴二十一日清晨就开始了
神俊英气的左骧骑大将军身着海蓝色织金四爪蟒袍,间彩绣万福、如意、云纹、宝相花纹,腰系镏金碧玉带,脚踩方头朝靴,头戴展角幞头,有碧绿祥云点缀。
长廊外,宾客云集,侍女林立,汉公携带妻小,一一向各位宾客拜会请安。
长公子刘汉业位居最首,扬袖举杯,向众位来客敬酒,他后面跟着两个少年一个少女,穿着崭新的华贵衣裳,男的俊秀,女的灵气,想都是汉公的公子千金了。
寿宴刚开始就热热闹闹,提前住进汉公府的客人只是部分,很多权贵名士都是今日特来入府拜访。有些因公务繁忙或路途遥远未能赶来亲自祝寿的人,都差遣下属亲信,或是拜托同行友人,携礼拜会。
那几个昆仑人士,见这里各种繁琐应酬,屁股还没坐热,早就溜之大吉,找个僻静的地方,乐意讨个清闲。
午宴早早就开始了,一直持续到下午。然而寿宴重头戏还在晚宴方才午宴席子刚撤下去,下面就有数十个家丁丫鬟上来收拾,后房又是数十个师傅准备晚宴的席子。
汉公府上上下下,除了昆仑派几个躲在竹林中悠然自得的人,无不上上下下,忙的不可开支。
几个家丁在府外正准备着灯笼烛火,看来晚宴是要过个通宵了。
林娟出身名门,虽然厌倦了这些繁琐客套的礼仪,但随着年龄增长,也就慢慢习惯了。
她垂着头,随意在府中上下走动着。虽然这两天她早已经把汉公府转了个遍,但有心人都知道,她不过是在期待着和某个公子的偶然邂逅罢了。
就像年初那天大雪纷飞,在冰封百里的西湖亭旁,偶遇那一柄墨绿色的长剑。
她缓缓取出了腰间那口墨绿长剑。
剑身很古朴,冰冷的,不知沉淀了多少年华岁月,上面墨风剑三个刻字略显昏暗,但在她心中,却仿佛大雪中那明媚阳光般耀眼,温暖心房。
十三岁那年深秋,一向疼爱自己的父母不知为什么将她从温婉碧绿的姑苏园林中送出去,不远千里来到了西北寒风凛冽,黄沙遍布的岐山山脚。
临走的那一天,还小的林天羽哭着闹着不让她走,还说要不自己一定要去岐山陪她,不让她孤单挂念。她倒是很倔强,强忍着眼泪在眼眶中打转,安慰自己的弟弟,说没事的,她很喜欢岐山。
其实她不是的,她多么想留在温暖如玉的姑苏城啊,多么想就这么舞文弄墨,吟诗作赋,当个安稳恬静的江南姑娘啊。然后找个相貌端庄,门当户对的丈夫,就这么平静得过完她的一生,在江南的细水长流旁。
然而她还是走了,被送到了千里外的岐山昆仑派。在那里,她见到了那和蔼慈祥,仙风道骨的掌门老人,看见了英俊秀气,面如冠玉的上官师兄,还有那两个整天嘻皮笑脸,天不怕地不怕的苏释高文。
她强忍着泪水,装出微笑向大家一一问好,那时的她,还是那么的腼腆啊,就像江南水乡那朦胧薄雾一样;那时的她,还是那么软弱无助啊,像烈风下一株弱不经风的小草。
她以为父母不再爱她了,所以她决定了,一定不能哭,一定不能把自己的弱小展露;所以他决定了,一定要自己一个人,孤独的,坚强的,在这漫漫风沙中,独立得生活着。
她变得坚韧了,开朗了,能和陌生人打招呼问候了,能和师兄师姐们开玩笑了。
但同时,她真正的内心也被封死了,麻痹了。她再也不会把自己女儿般柔美的情感流露在外了,昆仑五年的山上生活,她,不过一个还未成年的江南弱小少女,却再也没留过一滴眼泪。
哪怕练剑练到难处,哪怕生活遇到困难,哪怕情窦初开,林娟没有一点的妥协忍让,她要做一块石,一块生在江南水乡的玉,却能屹立戈壁,忍受万年风沙侵蚀的石,一块再也没有儿女情长,没有感情流露的石。
世人皆说玉从石出,她却想从雕琢的玉,变回那坚韧的石。
岁月漫漫,她本以为自己的一生就是这样了,隐居深山,孤独终老;要不然被接回姑苏小城,做个只剩下空壳的大小姐。
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可以结束了,百年后不会有人记得这世间有个叫林娟的江南少女,昆仑女弟子;也绝不会有人在她离去的那一天疯狂得寻找,惦记挂念。
本以为,都结束了
但是,年初的那场大雪,那场三十年罕见一次的鹅毛大雪,在那冰雪朦胧西湖小亭处,她见到了那个公子。那个面带微笑,却仿佛心藏了万千心事的汉公公子。她隐约觉得那个公子和自己很像,都像是一块努力蜕变回石头的美玉,都像个把感情统统无情抹去的傀儡空壳。
但是,他是那么的俊秀,仿佛天下一切尽在把握中的潇洒;而又那么的温暖,好像寒冬大雪里一杯温存已久的酒酿。
当最后那个公子双手把一柄墨绿长剑交送到自己面前时,她彻底沦陷了。她五年多来第一次有种想哭的冲动,她害怕江南一别,自己又会变成岐山山顶那块没有感情的石。
她好想像卓文君一样拉着那个人的手,万山千水,千山暮雪,再也不去管什么姑苏岐山,江南昆仑了。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但她终究不是一块石,他是江南温存了十三年的一块美玉啊。她内心深处是那么的胆怯腼腆,是那么的止步不前。她害怕失去一切,更害怕永远失去那个人。
于是,她还是离开了,带着那柄墨绿长剑,和隐隐约约的,再也斩之不去的朦胧思念。
什么男欢女爱?什么儿女情长?还不满二十岁的林娟回到了岐山昆仑派,执意继续做一块石。
当四月初掌门师尊告知她要去洛阳时,当她得知去的是那汉公汉公府时,当她又想起了那大雪飘飘的西湖小亭时,离开渭水的那一刹那,她发现自己再变不回那块石了。
当她选择了渡过洛水河,踏进洛阳城,入了汉公府,她就知道,自己的一生,都会纠缠在那个公子身上,再也无法挽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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