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阳衡山岳麓殿广陵阁中,烟熏遍布,香气扑鼻,台阶下站立着一位紫衣青年,袖袍飘飘,腰挂长剑,弯腰作揖,朝台上说些什么。
“师尊,刘汉业刘公子到了。”
台阶之上,一面青木古琴,一尘不染,琴前一个鹤发老人,眉目微垂,容光隐隐有光泽焕发,袖袍无风自动,右手着琴弦,轻轻点头。
“汉业闲侄到了,想必武当山的各位高足也快亲临…”
老人说话轻吞慢吐,气息悠长厚重:“子玄啊,你当下去准备吧。”
“谨遵师命……”
那紫衣青年这才慢慢抬起了头,面目英俊,神情极为洒脱超然,与常人不同,此人不系发带,任凭万千青丝散落在身后,换作寻常都是礼节有亏之举。
“潇儿,七剑之会在即,你身为东主,肩担师门面目,这几月我教你的那套玉雷指法,你可熟练了么?”
老人一边说话,一边双手轻扶琴弦,顿时琴声响起,余音绕梁。
“弟子资质愚笨,师尊修为精妙,弟子苦练数月,只是领会一二。”
青年声音珠圆玉润,神奇飘逸。
“唉”
老者依旧扶着琴弦,自顾自说道:“论资质悟性,你绝不在那卓凌云慕容煌之下。不过你生性随和,沉迷音律医术,剑术功法未免顾及不到了。”
紫衣剑士不住摇了摇头,模样有些无奈:“……弟子玩心太盛,却是荒废剑术,辜负师尊栽培”
老者叹了口气,转而笑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你痴迷音律,钻研医石,这两样皆是我衡山一脉三绝,没什么不妥当。”
老者转动手指,变换指法,频率逐渐变快,那琴声从先前的缓慢软和,渐渐变得欢快激昂。
“只是,世道沉浮,人心难测,我衡山一脉虽久居世俗之外,但天地之间,未免不沾染红尘。为师四十年前从先师久股子手中接下掌门之位,三十年前的辽东变故,我竭尽心力,力保衡山不受波及。这四十年过去了,为师毕竟老了,迟早是要归隐山林,不问世事的”
紫衣青年神情淡然,面露些许惭愧之色,低眉看了看腰间紫竹长剑。
老者轻叹了口气:“为师修为再高,练的剑意再不若凡尘,也是入世之人百年之后,既不能保衡山千年基业,也不能护弟子百世太平。子玄也不要太自责,你当年被我所选,本就必须忍常人所不能忍,做常人所不能做之事,为师四十年前也都是这么过来的
好了,你尽快去招待宾客吧。反正距七剑大会也无多时日了,就是再临阵磨枪,也是徒劳无功的。”
“谨遵师父教诲…”
紫衣青年深深弯腰,恭声道:“弟子这就去了。”
然后转身离去,长发梳在脑后,步伐缓慢自成方圆规律,熏雾飘渺,慢慢化成点影。
白发老者沉谙片刻,也完成了琴曲,然后小心翼翼取来硬尾,在曲谱上标记出几处音律相驳之处,停下笔,又看了看,再拿起笔,但很快就放下了。
老者若有所思,从案前轻巧站起,衣袖宽大,一摇一晃,有几丝契合天道的意味。他走到殿壁跟前,微抽出手,屈指一拂,熏雾散去,几幅巨大画卷显露痕迹,他驻足而望,向铭镌着衡山历派掌门人名号的挂卷凝视了许久。
“诶,世间万物,来来回回,不过百年浮云虚幻而已去做自己喜欢做的,本不该生得这般多牵挂束缚修为天下第一又能怎样?可医天下人躯又若如何?到底成不了出世之人啊当年我与你陆白愁论道,逞得一时风光快意,今日一看,终究还是落的了下乘潇儿啊,话说回来,你本该做那天上鸟儿的,如今把你困在笼中,为师也是对不住你啊。”
“子玄兄。”
大堂之上,一人海蓝色长袍,腰间赤红色宝剑,正笑盈盈得朝那紫衣青年打着招呼。
“汉业…”
紫衣青年面带微笑,双手抱拳作揖:“这大会诸事繁忙,师尊教我勤练功令尊大寿,我就没有去,实在过意不去。”
蓝衣剑士正是汉公公子武当玉清剑传人刘汉业,此时他刚抵达衡山,停顿稍许,然后直接去拜望衡山大弟子,人称“三宝圣手”的林至潇。
剑术,医石,琴艺,衡山三绝圣宝,源远流长百年前衡山道人以指玄入天道,修医炼心,习琴养气,抚剑采意
门人先学琴,后知医,最后才能晓剑,几代衡山道人无不以齐修三绝为目标,但所谓术有专攻,百二十年能达到精通三绝地步的人无非六人而已,当今衡山掌教玉衡子虽为后起之辈,却是当之无愧的历代三绝第一
不是综合第一,而是门门第一。
林至潇稍逊火候,但胜在年轻,假以时日,没人会怀疑他之后的境界。
“子玄兄言过了,你我朋友一场,有什么过意不去的?”
身着紫衣的林至潇清爽笑笑:“无妨无妨,今日你我二人难得一见,我们就去喝几杯,随便聊聊琴棋书画吧”
当下挽住刘汉业的袖袍,左手迎向大堂琴室,看是做了个“请”字。
刘汉业也不多拘礼,这下轻挪脚步朝琴室走去,看样子是轻车熟路,几处书童都习以为常,不加阻拦。
内堂的琴室雅阁,向来是林至潇闲暇休息的地方。
平时林至潇喜好到衡山草木深处采集奇花异草,与飞禽小兽谈心作伴,回到堂内便会端坐在琴室中,整理稀奇物件,捣鼓摘来的草药,钻研钻研摆了几个书柜的乐谱医书,然后才是考虑考虑练不练上几下衡山的奔雷剑法。
衡山不似那武当,有争夺那道统领袖的名利之心;也不似那广州十万大山中的丹霞山门人,辛苦修行,一定要求个天人大道
衡山二百年来,人人普通,崇尚自然,修的是平常事,炼的是平常心。不求长生登及无上大道,只求过个自在,活得无虑。
此时的曲径通幽之处,内堂琴室之中,响起一阵琴声,和几声欢愉的笑声。
琴室之中,刘汉业举起茶杯,长袖掩面,细细品味。他笑着向对面正坐着的林至潇打趣道:“此次七剑大会,子玄兄身为东主,想必是身怀绝技,胸有成竹了吧。”
林至潇面前摆着一副再也平常不过了的青木古琴,他双手扶着琴弦,曲声悠长婉转,有意无意得回道:“哈哈,汉业真是说笑了。这七大剑派弟子,人人剑法高超,修为精绝,我林至潇是那最为不成器的此次七剑大会,若不是师命所在,也是不想去和诸位较量。”
刘汉业嗅得淡淡茶香,已然品出了滋味,慢声道:“至潇兄淡泊名利,看轻世间功名红尘,如此心境,我等都自愧不如。”
林至潇长叹口气,曲声也略显凄凉:“唉,我能如此,别人看作是超然潇洒,其实若不是师尊护着,我又如何能这样轻松自在。师尊待我如几若子嗣,更尽心竭力,保护衡山周全。待师尊百年之后,我作为这最不成器的弟子,怕是难以承师门大业,辜负师门了。”
刘汉业也是叹了口气,左手慢慢滑动在放置在身旁的龙凤赤幽剑,剑身光滑,凉丝丝的,沁人心扉。
他好似自言自语道:“人生在世,生不由己。自人出生开始,就已与这天地因缘命数紧紧相连,再也斩不断了。子玄兄如此洒脱超然之人,也是如此烦恼困惑,更何况我们这些身处世俗红尘之间的人呢?”
林至潇双手一放,曲声戛然而止,他噢了一下,笑道:“怎么,汉业也有困惑烦恼?”
刘汉业抬起头颅,看向琴室中清雅的一幅画卷,轻声叹息:“我出生公侯世家,家教森严,自小就进入武当,寒窗苦读。我平日看着胸有成竹,轻松潇洒,然无奈困顿之事,确实着不少啊。”
林至潇见他面露苦涩,似乎隐藏了些许心事,也知道不好追问。
曲声重新响起,这一出是失传已久的广陵散。琴室之中,小桌两侧,两个年轻公子却都仿佛藏了心事,气氛顿时冷清了下来。
林至潇轻扶着琴弦,刘汉业凝视着那幅画卷,二人就这么静着,不再言语了。
知己交心,既然理解对方的苦衷,纵然不知道心事,又何须强求呢。
一曲算不上优美悦耳广陵散,一壶随处可见的淡淡清茶,一间极为普通简单的山上雅阁,一片好不容易寻得的宁静,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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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山之郊,郁郁葱葱,湘水之边,细水长流,山脚下气候温和湿润,泥土芬芳松软,好似昨日下过雨一般。
衡山栈道上,昆仑青城一行十人正在石阶缓缓爬行,望着青山秀水,莺燕叮咛,相互交谈嬉戏,很是欢愉欣喜。
林天羽走在石阶上,一脸诚恳,向前面手持长扇玉面公子请教道:“天策师兄,这衡山医术,当真天下第一么?“
“这衡山一脉呢,二百多年前还是明朝神宗八年,由濒湖山人李时珍立派,后人改革精进,加入剑术,琴技,从此闻名天下如今掌门玉衡子,更是二百年中第一奇才,将医术琴艺以内力融入剑法,从此衡山三绝相辅相成,超越前人,独具一帜。“
上官天策微微一笑,他博学强识,自然知无不晓。
“以医术论之,就是朝廷的太医院,也是经常来请教玉衡子医术精要,求以药石。我记得当年宁王的世子在滇州生了怪病,朝廷的御医们都束手无策,就是专门请玉衡子前辈到王府医治,操刀施灸,方才药到病除。“
一旁驻剑而行的慕容煌点点头,插话道:“衡山大弟子林至潇号称三宝圣手,尤其精通琴艺医石,单以琴技而论,有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之势;他所奏的高山流水,曲声婉转,就如这衡山山水,乃当世绝响。“
青城的秦婷一听起他们互相吹捧就心烦,不就弹个琴行个医么,还什么第一奇才,什么当世绝响,也不觉得矫情啊
“诶对了,刚想起来,林至潇不就是林师妹和林师弟的族兄么?“
昆仑派的关莹突然细语呢喃道:“我便是记得年前林师妹和我提过,她姑苏林家在江州有一旁系族兄,从小喜好音律,常常来姑苏家演绎琴技,和林师妹很是要好,也受长辈喜爱;不过后来他家道中落,亲朋散走,父母重病而亡,这位公子呢,既不愿寄人篱下,就到衡山做了半个道士,后来倒也是走出了名声,成为玉衡子座下嫡传大弟子,也算对得起家族父母厚望了。“
林娟听到他们谈起林至潇,也是长叹了口气,雪腻的脸上浮起无奈之色:“至潇哥生性洒脱,超然不羁,当初我父亲想把他过继到我们家,他却硬是不肯,说他此生我行我素,绝不拖累任何人后来去了衡山,过了几年我也去了昆仑,一南一北,少能相聚了。“
林娟不愿多谈论这些伤心往事,语调一转,笑着说道:“至潇哥在我小时常过来教我音律琴艺,这次上衡山,我倒想和他请教一二呢。“
关莹嘴角一撇,在一旁笑道:“林师妹琴艺高超,我看可不见得输给那林至潇。“
林娟微微摇摇头,谦虚道:“师姐真是说笑了,至潇哥琴艺出神入化,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哪里能比拟得上啊?待会上山了,我就教他露一手便是了。“
“如此甚好,能听闻三宝圣手一曲高山流水,也不虚此行了。“
众人谈笑间,就已经临近山顶,只见一排绿油油的松柏,傲然挺立,数百步之外,松柏深处,一座汉白道观赫然坐立。
观前立着三尊三清雕像,正是元始天尊,灵宝天尊,道德天尊。
衡山修道修的是顺心平常事,诺大些道观也没什么方圆规矩。
观门前有六七个手着桃花木剑的道士,在那候着
穿着倒是挺体面,清一色的玄清道袍,神情也有种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仙气,远远看去,当真要恭维说声道长高人呐!
观上牌匾赫然六个大字,正是:衡山岳麓前观。
看来此行遥遥十天,这衡山岳麓殿,就在眼前了。
高文心里暗暗嘀咕着:“这道观看起来倒也气派,就是不知道里面住的舒不舒服,吃的顺不顺心,里面有什么漂亮的道姑小姐姐了”
观前为首的那个眉清目秀的小道士微微作揖,有礼数得询问道:“诸位客人,恭请姓名来历,有无此行请帖。”
赵长老和慕容煌见状,取出请帖,向那几个道士递送。
那几个道士看了一眼,又恭恭敬敬得鞠了一躬,两两散开,众人赶忙还礼作揖,这才踏入观门,朝内殿走去。
青玉石板上一尘不染,两旁种植树木花草,走在路上,远处似乎有仙乐萦绕,游细弱无,轻灵韵律,好似那佛家的梵语,又好像那道家的经文,洗净铅华,透彻人心。
前方一座大殿若影若现,众人望去,殿前一座高门耸立,左书:湘水回九曲,右书:衡山望五峰,横批:岳麓殿中。
“原来衡山派如此清静宁和,呵呵倒与那少林寺五台山差不甚多了。”
高文抱着胸,朝殿门看去,心中却想这欧阳超这小鬼多日不见,这会儿又在哪里跟吊死鬼一样坐着发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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